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月球上最早的人类 作者:赫伯特·乔治·威尔斯 内容简介 《月球上最早的人类》共26章包括了柏德福先生在利姆遇见卡沃尔先生、第一次制造卡沃尔素、球体的制造、在球体内部、到月球去、 登陆月球、月球上的日出、月球上的早晨、开始探查、月球上的迷路人、月球怪兽的牧场、月球人的面孔等。 贝德福德和凯沃 我在意大利的南部安顿了下来,准备创作剧本,这里有着湛蓝的天空,我被葡萄叶的影子包围着,当时的心情既惊奇又诧异。我心里想,这次的冒险还真是意外之举,凯沃先生并不一定非得选择我,他可以选择任何一个人。当时的我可能并没有被外界的事务所打扰,不过这也是我自以为的。我心中始终对林普尼有着无比的憧憬,认为那是世界上最宁静的地方,于是我来了。 我想:“无论如何,在这个地方我的内心都会得到安宁,也总能有机会获得工作。”人算不如天算,比如这一次我的冒险就有了收获,那就是这本书的创作。其实可以顺便一提,此前我在工作中受到了挫败(虽然有自找的成分),不过现如今坐在林普尼的土地上,置身于如此幽静的环境之中,能够对过去的失败感到释怀,想必也是一种极其难得的快乐。那时候的我真的很年轻,也有点能力,还为此很骄傲,现在想来,那些能力可能都不在做实体生意上。年轻时候的自以为是还是令人厌恶。其实我现在也不老,过去所经历的种种让我把此前的坏毛病都去掉了,至于我的脑子是不是也因此变得灵活了,这还不得而知。 这几年我做的事情或多或少有带有冒险成分,所以来到林普尼干的这事儿自不必说了。凡是赌注都得分个胜负,年轻气盛的我终究败北了,还真是晦气。那时的我欠了一屁股的债,后来我终于能够脱离这些苦海了,可是仍然有一位脾气火爆的债主想对我穷追猛打。他差点没逼死我,感觉真不是滋味,你或许能够理解。事情过去之后我就开始琢磨,假如不继续从事这个艰辛的行当的话,也只能去写剧本了。我是个相当有自信的人,而且觉得一点都不过火,我当时不仅觉得自己能做生意,还觉得自己能写出不错的剧本。其实我心里始终认为,一个人的能力和精力都是有限的,除了正常做一份工以外,想要从多方面获取成功是非常困难的。这种有失偏颇的想法在我的心里执拗地长着,于是我就把想写剧本的打算搁在了下雨天,直到有一天雨水从天空落下,我才真的写了起来。 这个剧本我打算用十天就完成的,然而写着写着却又觉得时间不够用,可能要比预估的时间花的更多。着手写剧本之前,我想找个安静点的地方,于是我来到了林普尼。很幸运地找到了一间小房子,跟房主签了三年的租房合约,之后我又从外面搬了一些家具进去。我一向喜欢自己下厨,总觉得这样做出来的饭菜才更香,所以整个写剧本的时间里我都自己做饭。我给自己简单地准备了一些厨具,两个煎锅,一个用来煎肉肠和咸肉,另一个小一点的用来煎鸡蛋和土豆。此外,我还有一个咖啡壶以及一桶啤酒(十八加仑)。一个人的生活就是这样,简简单单,但又舒舒服服,而且我的厨艺总能让比顿太太感到惊讶。还有一个人也经常来我这儿做客,那是个做面包的师父,几乎天天都来,顺便卖给我面包。面包师父为人虽然过于实在,但是心眼并不坏,他对任何人都很信任,希望我没欠过他钱。当时的日子虽然清苦,但是比那种日子更难熬的时候我也有过,当然离西巴里斯那样的生活还差得远。 林普尼位于肯特郡的黏土地带,如果你也想获得平静,来这里准没错。这个村里的房屋很少,每户人家的门外都放有一把柞木做的长柄扫帚,很大,为的就是在黏土太多的时候进行清扫。我的房子在海滨断崖的边上,那里很古老,住在里面可以看到罗姆尼沼泽躺在海边地势低洼又平整的地方。每每到了多雨的季节时,这里根本就没人能进得去。据说,邮差在经过这一片地区时还要在脚上捆上木板呢。你由此可以想象一下林普尼,要不是我的脑海里还依稀留存有对它的淡淡记忆,我都不知道自己的脚是否真的踏上过这片土地。这里曾经是英格兰的大港口列玛纳斯港,当然那是在罗马时代,现如今,海水距离这里还有四英里呢。那条历史悠久的瓦特凌街就位于陡峭的小山脚下,直直地向北方通去,现在还能看到一些路面上被铺盖过的痕迹。此外,山底下还留存有一些罗马式的建筑物和大圆石。 站在小山顶上的我,常常遐想着关于过去的事情,那些罗马人的军队、官员、商人和女人,以及那些划船的奴隶。我想象着在这个大港口进进出出的各色人等,当然少不了如我一般的空想家。在遥远的邓杰内斯,中世纪小城教堂的塔顶和树丛被扩展出去的弧形地点缀着,可惜这一切都随着列玛纳斯的消亡而彻底消失了。沧海桑田,昔日的繁华已经不复存在,如今这里已经变成一片沼泽地,而我所站立的脚下,也不过只有一两只羊和几块石头而已。这片沼泽的风光无限好,至少是我所见过的最美的景观。靠近沼泽的地方有交织着的河道,在太阳的照射下闪着金光。我猜想邓杰内斯可能就在距离这里十五英里的地方,犹如木筏一般漂浮在海面之上。再往西边去一些便临近了黑斯廷斯港那边的小山,在落日的映照下,它们看起来时而清楚时而模糊,时而大时而小,有时候因为天气的变化,你根本就看不到它们。 平日里我创作的时候都坐在一扇可以看到山脊的窗户旁边,这扇窗子也让我生平第一次见到了凯沃先生。我所有的注意力都被硬生生地投放在了剧本的写作上,对我来说,写起来挺困难的,凯沃先生的出现自然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是一个又小又奇怪的身影,当时太阳已经下山,在青黄色宁静天空的映衬下,那影子看起来黑黑的。凯沃的体型圆圆的,两条腿却又很细,个子很矮,整个人的行为举止总让人感觉他痉挛了。据我所知,凯沃从来不打板球,可是他却戴着一顶板球帽子,他从来不骑车,可是却穿着骑车用的长筒袜和灯笼裤,身上还挂着一件长长的大衣。据他所说,这样的穿着能够和他与众不同的思想相匹配。凯沃的一身打扮有一种偶然拼凑起来的感觉,他胳膊和手作出来的姿势,他那猛然转动的头,以及嘴巴里发出的类似带电的东西的嗡嗡声……有时候,你还能听到从他的喉咙里传出来的一种未曾听过的清嗓的声音。 当时刚刚下过雨,供行人走路的小道上略显湿滑,这让凯沃走路的姿态更显得像是在抽搐。走着走着,他突然停了下来,站在正对着太阳的地方,掏出来一只手表,似乎在犹豫什么。紧接着,他又抽搐般地做了个手势转过了身子,急忙地原路返回。这时候的他开始了大步的行进,没有了痉挛的手势,他那双大脚走起路来倒是合适,再加上脚上沾满了泥土,就显得更大了。 看到这一情景的时候也正是我住下来的第一天,那个时候我的精力很旺盛,全身心地投入在剧本创作上,所以凯沃的出现让我感到有些厌恶,认为他浪费了我五分钟的时间。看完凯沃先生之后,我就又转回头来写起了剧本。谁曾想,到了第二天我又看到了同样的场景,第三天亦是。这样说吧,但凡是没有下雨,我总能在太阳落山之时看到他,这让我无法全神贯注地创作剧本。 那几日,我都在心里默默咒骂:“这个讨厌的家伙,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表演木偶戏呢!”然而,时间长了以后,我对凯沃的怨恨就转变为了好奇。我根本不明白他这是在干吗。就在我第十四次看到他出现的那个黄昏,我实在是按捺不住了,于是打开了法式的窗帘门,又跨过了前廊,径直朝他站着的地方走了过去。当我走到他旁边的时候,他已经将手表掏了出来。我这才发现他长着一张又红又圆的脸,连眼睛都呈棕红色,之前大概是因为逆光,所以没有看清楚。 “先生,麻烦等一下。”他转过身来的时候我对他说。 只见他瞪大了眼睛,我又说了一遍:“请等一下。” “等一下的时间已然到了,不过我不介意与您多待一会儿,假如您不觉得麻烦的话,我们还可以一同走一段路,聊聊天。”他回答说。 “当然。”我说。 “我同别人交往总是在有限的时间里,而且我有着自己的习惯。”他说。 “那么,这个时候,我想您是在锻炼身体吧?”我问。 “没错,我来这里欣赏日落之景。”他回答说。 “不,您不是的。” “?” “您都没有看日落。” “是吗?一次都没有?” “是啊,我都观察了您十三次了,在这十三个黄昏里,您连一次日落都没有留意过。” 听了这话之后,他就好像是遭遇了什么困难似的,皱起了眉头。 “我喜欢阳光和空气,我沿着这条路向前走,然后穿过那个栅栏门,之后再朝着……”他突然又转过头来说。 “不是,不是这样的,这里根本无路可走,就像今晚……”我说 “对,我刚才看了看时间,因为我在外面的时间已经超过了预想的半小时,所以就没那样绕了,然后就转身准备返回。” “那倒是的。” 他望着我,似乎想了些什么,又说:“也许您说的没错,可您究竟想跟我谈论什么呢?” “哦,就是说这件事!” “啊?” “是啊,我不明白您每晚来这儿这是干吗,而且还有一种奇怪的声音。” “声音?” “对啊,类似这样的。”我随之模仿着他发出的嗡嗡声。 他好像并不喜欢这样,看着我问:“真是这样吗?” “几乎每一个黄昏您都如此。” “可我从来都没注意。”他很认真地说,“可能……可能是一种习惯吧?” “也许,您觉得呢?” 这时候他的手指扯了一下自己的下嘴唇,又看了看脚下的水洼地。 “大概是因为我心里装着太多的事情了,可我并不知道这究竟事怎么回事,假如您也想知道,我无能为力,我甚至连自己做了这些都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行为给您填了什么麻烦?我难道真的就没穿过那片土地吗?”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我居然有些同情他。 “倒也不是麻烦和讨厌,不过您可以想象一下,假如您在写剧本,然后……”我说 “我不会写剧本。” “啊,那专心致志地做一件事你总是会的吧?” “那当然了!”他回答。 这时候他似乎又陷入了沉思,面部表情有些郁闷,他这个样子也让我更加同情。毕竟像我这般跑到公共使用的路上质问一个人为什么要发出奇怪的声音总是有些没道理的。 “这是习惯,您理解吗?”他说,看起来很无奈。 “嗯,我理解。” “我会改的。” “不,假如过于为难,您不必这样做。这也是您的个人自由。”我说。 “哦,不,我会注意的,这事儿并不应该发生,对不起,先生。”他说道,“不过,能不能请您再学一下那种奇怪的声音?” “就像这样……”我又学了一次那种嗡嗡声。 “哎,您知道,我真的……” “先生,对不起,我不会再这样了,我之所以分散注意力或许与您也没有关系。谢谢您,先生,可是现在我已经让您在外停留了如此久的时间,真抱歉。” “我为我自己向您表示歉意……” “不,没关系的,先生。” 此时,我们相互间打量了一下对方。我把自己的帽子向上抬了下,跟他说了晚安,他也对我说了晚安,身体还是显得那样痉挛。之后,我们就各回各家了。站在栅栏旁边,我转过头去望着他,他的身影渐行渐远,可是走路的姿态与此前已经大有不同了。此时的他走起路来像是一瘸一拐的,整个人看起来也小了许多。再想想之前他的动作和发出的嗡嗡声,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些伤感。我就这样一直望着他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为止。这时候,我觉得我是时候该回去埋头创作剧本了。 第二日的黄昏时分,我没有见到他,第三日同样如此。我总是想起他,或许这样一个又可笑又让人怜悯的人能够出现在我的剧本中。到了第四日,他居然前来探望我。我不知道他前来的目的是什么,他只是一直在认真地说着一些与此无关的话,说着说着又突然话锋一转,原来他想买下我居住的这所房子。 “您理解的,这是我的习惯,可是因为您的关系,这习惯被打破了,我的生活也因此而混乱,回不到从前了。可是我并不怪您,虽然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很多年了,我每日都会从这里经过。”他郑重其事地说道。 听到他这样说,我提议让他到别的地方尝试一下,但是被他拒绝了。 “不,先生,只有这里才行。您知道吗,现在我每到下午的四点钟就觉得无路可走了。” “假如这件事对您来说如此重要,那么……” “是的,对我非常重要。您知道吗,我住在那边,”他一边说着一边突然指了指方向,我的眼睛险些被他的手碰到,“就在那里,那所装着白色烟囱的房子,旁边是一棵树。我是一个研究人员,正在从事着某种研究,我生活的周遭都不算很正常,我的实验也即将完成了,那可是从未有人做过的实验,我不骗您。做那样的实验需要大量的思考,还需要内心上的安宁,以及平静的日常活动。您有所不知,每日的黄昏是让我觉得最欣慰的时刻,因为在这个时候,各种各样的新想法会从我的脑子里冒出来。” “那您为什么不继续这样做?” “不行了,自从您说了那话之后,我的内心就不再安宁了,因此也无法进行思考。我会一直想您正在写剧本,我不能打扰您。哎,总之我是必须买这所房子了。” 听到他这么说,我开始思考起来,毕竟在做出正式的决定之前,我要把事情全都想明白。那会儿我倒是真想做点什么生意,可房子是我租的,假如我偷偷将房子卖给他的话,房东知道后必定会找我麻烦。再者,我还欠着债,所以这件事要谨慎处理。当然,我对他所从事的研究也十分感兴趣,说不定他能搞出点有意义的东西,我倒没想着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只是单纯地想知道他在干什么罢了,这件事也许能让我在创作剧本之余放松放松。这样想了一下后,我就开始试探地问他。 他这个人说话很实诚,我问什么他就说什么,说着说着他就停不下来了。他这样的说话方式让我觉得他像是个被关押很久的犯人,心里窝着一堆话想要向人诉说。整整一个小时,都是他一个人在说,我只是费力地听着。我听了他说的之后,心中有些窃喜,那种感觉就像一个人计划了自己要做什么之后,又抽空偷了点懒,自己骗自己。他说话的内容充斥着大量的专业术语,他说这是基础数学,他对这个很有兴趣。可是我对这些却非常陌生,因此在我与他第一次正式的会面中对他的工作并没有更多的了解。他拿着一枝铅笔在一个信封上给我画了画做了些解释,可我仍然不是很明白。 “嗯,对,对,嗯,继续讲……”我一直这样说着。不过这个过程倒是让我了解了,他并非一个骄傲自大的人,也不是在研究什么新大陆。表面上,他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可是他的内在似乎是在告诉别人,他并不奇怪。总之,他所从事的工作大概是与机械学相关的,我还了解到他有三个临时的助手,还有一个工作室。他想让自己的研究获得专利,不过如今也仅仅刚刚起步。之后,他说要请我去参观他工作的地方,我当然想去了,于是就答应了,三言两语之下就把这件事定了下来。至于他要买房子的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 说完了之后他就站了起来,说该离开了,还再次向我表示了歉意,说在我这儿逗留了太长的时间。他还感谢我,说他很少能够遇到像我这样的能够听他说话的人,更不用说能理解他所说的内容了。从他的话语中我得知,他与相关的科学家也甚少接触。在于我的谈话中,看得出来他十分高兴。 “您知道的,每当我有了新的想法之时,也并不是怕有人将它盗走,可是陷阱毕竟太多了,我真的不想陷入麻烦。”他解释说。 我一个人在林普尼这边写剧本也有十四天了,这人家都是知道的,可是现在,我将人家的生活步调打乱了,我内心或多或少都感到有些愧疚。我这为人又十分冲动,所以提了一个有些冒失的想法。 “既然我已经将您旧有的习惯破坏了,那么您为什么不重新定一个习惯呢?您可以来我这里,跟我讲讲您工作的事儿,就当我是一面墙好了,像打球一样,将您的想法打到墙上,再弹回去。当然了,也请您放心,我可不会窃取您的想法,我根本没那样的消化能力。更何况,我也不认识什么科学家。我觉得在您解决房子这件事之前真的可以考虑这么做。” 我看得出他对这事挺有兴趣的,我没有继续往下说,因为他已经在考虑了。 “可是,我怕给您添麻烦。”他说。 “您是觉得我很愚笨吗?”我开玩笑说。 “当然不是,不过我的那些专业术语……” “无论如何,您今天给我讲的这些让我很有兴致。” “这对我来说会很有益处,在我看来,要想把自己的想法和思绪理清楚,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个人讲讲。目前看来……” “哈,您不用这样。” “但是,您真的有时间吗?” “当然了,换换工作对我来说就是休息!”我信心十足地说。 这么一来二去的,我俩就把这事儿给说定了。之后,我们走到了走廊,准备下台阶,他又转过头来说:“我在您这儿可是学了不少东西呢!” 我有些诧异。 他继续说:“我之前老是发出那种奇怪的嗡嗡声,现如今也不会了。” 我又对他说了没关系之类的话,他就走了。他摇摆着两只胳膊,就像之前一样,我又听到了那种奇怪的嗡嗡声。我想大概是我和他之间的谈话又让他产生了什么新的想法吧。 总之,这些都没我的事。 第二天,他果然来了。第三天也是。这两天他来我这里就物理方面做了两次讲话,我听得入神,他讲得也投入。他讲话的时候思维非常清晰,谈到了“万有引力”“以太”和“力管”等概念。 “嗯,请继续讲!”我总是这样坐在折叠椅上对他说,好让他继续,“我在听。” 听他讲话,我倒是觉得轻松,因为终于可以不用写剧本那种玩意儿了。不过他讲的东西我也不大听得懂,从他的表情看起来,他似乎觉得我可以消受得了。很多时候,我都在琢磨听这些东西对我来说有什么意义,每当有东西我似乎就要理解了的时候却又忽然间消失了。还有的时候,我根本就没有将注意力放在听讲上,我只是看着他,把他当成一个搞笑的人物,然后想着自己是否应该放弃所有。这样最好。可现实是,没多久我又能听懂他在说什么了。 我得到了一个很好的机会,去他那里拜访。那地方很小,各种设备也都简单,他的三个助手都在,只是没有佣人。他在吃这件事上显得有些哲学家的味道,不喝酒,不吃肉,遵守各种清规戒律,生活非常简单。不过,当我的目光投放到他那些科研设备上时,看法就完全转变了。无论是地下室还是顶部的楼层,都弄得非常好,这让我感到十分意外,特别是在个荒无人烟的小村庄里。当我看过他的这些东西之后,才知道他是一个多么孤独的人,同时又对生活充满了很大的热情。长凳和仪器被放置在底层的室内,他还用烤面包房和洗碗碟的气锅改装出了一个熔炉,地下室也是发电机。这样的隐居生活深深地掩藏在对他人的信任中,他能够信任我,我感到非常荣幸。 他房子里的那三个助手为人也都诚实可信,虽然没有多么聪明,但也都是本行业中的佼佼者,他们都是认真干实事的人,又能吃苦。那个叫斯帕格斯的人以前是个水手,在这里他做金属加工,外加做饭。另一个人叫吉布斯,他负责精细木工。此外,还有一个园丁,平时做些琐碎的活儿,也是凯沃先生的助理。至于脑力劳动,只能靠凯沃自己了。不过我对他的工作仍旧一无所知。我又不是科学家,所以要我用专业术语来描述凯沃先生研究的目的我还真是做不到,假如真那样做了,读者也会越听越糊涂,我自己可能也会被绕进去,结果就是遭到国内那些数学和物理专业学生的嘲笑。所以我打算用外行的语言来进行描述,我可不想冒充专家。 凯沃先生在研究一种关于“放射能”的东西,他跟我说过,所谓“放射能”,就是光和热,也可以是马可尼电波,抑或是引力,还能是以前大家所说的伦琴射线,等等。他就在研究一种物质,这种物质具有某种功能,即所有的放射能都透过它。我不记得他说的那个原词是什么了,反正就是“穿透”的意思,除了这种物质之外,刚才我提到的所有放射能都透不过去。拿玻璃来说,它虽然能够透光,但是很难透热,所以当作隔火板来使用就很合适。再比如明矾,它能够透光,也能隔热。还有碘,它能在二硫化碳中溶解,能透热,甚至能让人在看不见火的情况下全然感受到火的热量,可它却透不了光。也有一些金属,它们能透过玻璃和碘溶液,却无法透光透热透电。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我们可以使用各种隔板来遮挡各种东西,为的是挡住阳光、热、电灯,你或许能够用金属板将马可尼射线挡住,可你无法将地心引力或是太阳的能量挡住。就目前为止,已知的所有物质都能让引力透过。这个问题让凯沃先生无法理解,也让我很疑惑,所以他就在找这种东西。他还一本正经地给我演算这种东西存在的可能性,他的演算也许能让任何一个科学家理解,可唯独我看不懂。在他给我解释的过程中,我感到十分惊奇,可事后我又无法将其复述。 “嗯,没错,继续讲。”我就这么附和着。 直截了当地说,凯沃先生就是在研究一种能够将引力隔断的物质,这种物质或许能够用氦或者合金什么的做出来。当时,这种氦被密封在罐子里从伦敦送到了凯沃这里,我肯定那里面装的一定是氦,不过对此也有人不相信。其实,但凡是有点理解力的,听说这样一种物质之后必定会感到惊奇,也会对我当时的情绪有所了解。真可惜,当时的我都没做什么笔记,我哪里知道笔记这么重要!不过很久之后,我就知道我当时也没有将他的意思理解错,当时的我还尽量不提问题,避免让他看出我的实际情况。可是那种坚信一定有这种物质的感觉我真的无法准确地将它描述出来,让读者也感同身受。 那天从他的住处回去之后,我每次写剧本的时间都超不过一个小时,脑子想的全是那个神奇的物质。我坚定地认为这种东西存在,还想象着当它被发现或者发明之后,生活会有怎样的改变。比如,一个无论有多重的东西,只要将这种物质放在下面之后,引力就会变得极小,这时候你就是拴一根稻草也能将它轻松地提起来。这将会是一个伟大时代的开启,我在想,要把这种物质运用在各种工业之中,从交通运输到战争武器,等等。我想象着自己因此而变成了一个大企业家,拥有庞大的公司——凯沃物资,站在世界的巅峰指点江山。我兴奋极了,我要将我的一切都赌注在这件事上! “凯沃先生,我想我们是在干一件史上最伟大的事情,你要是不想让我加入,恐怕得用到枪了。作为您的第四位助手,我明天就来报到。”说这话时,我特意将“我们”二字加重了语气。 “真的吗?那您的剧本……”听我这么说,他虽然吃惊,却没有异议,我觉得他可能是内心中有些自卑吧。 “让剧本见鬼去吧!先生,难道您真不知道您在做什么吗?”我大声喊着。 没错,他不明白,因为他目前所做的事都是纯理论的研究,至于将理论运用到实践中去,他可全然没有概念,更别提想到制造武器这种问题上了。假如没有我的出现,他即使发明出了这种物质,也可能会被埋没,顶多他被授予了皇家学会会员的资格,他的子孙后代也享受着这种荣誉,或者将他的照片和《自然周刊》拿来赠与他人,等等。当我清楚地预见到这一未来时,就开始高谈阔论了,他倒变成了我的听众。 我激动地给他讲着,像个二十岁的男孩儿似的,我要让他知道我们在这件事情上所扮演的角色,我们的责任和义务。我还告诉他,这种物质很可能让我们掌控和改变世界,中间谈到了关于公司和专利等问题。可是我说的东西让他不太明白,就好比他说的东西我也不明白一样。他的脸蛋通红,一副迷惑的样子,然后吭吭哧哧地说了一些类似不想赚大钱之类的东西,不过我全都给他否决了。我并没有跟他讲我当时的状况,欠了一屁股债什么的,毕竟我欠人家钱也只是暂时的,我需要将自己穷困潦倒的状态和我对赚钱的看法联系起来。我要让他了解我是一个怎样的人,以及我对这件事有着十足的把握和相当丰富的经验。就这样,我们两个终于达成了共识,成立一个公司,它叫凯沃垄断公司。我们分工合作,他只管研究和发明那种伟大的物质,我则负责公司的战略发展。 现在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什么“你”和“我”了,“我们”这个词儿被我死死地咬着。 在凯沃先生看来,公司创造的盈利应该投放到研究工作上去,不过我认为这个问题可以暂时放一放,以后再说。 “当然,”我大声地说,“没问题!” 我的看法是,只要先把那种神奇的物质制造出来,一切都好说。 “凯沃先生,你要知道我们的梦想一点都不空想,这种物质必定让我们飞黄腾达,所有的工厂、家庭、船只等都必须使用它,它比专利药品还要普及!”我又大声喊道。 “我好像明白一些了,新想法总是在一遍一遍交流中产生的,真是不可思议!”他说。 “您也很走运,碰到了可以真正交流的人!” “想必也没有谁能把巨额的财富拒之门外吧,”他说,“不过……” 他的话语暂停了一下,我没有说话。 “这种东西也有可能是制造不出来的,而且这事儿在理论上说得通不一定代表它真正就存在。可能我们在研究制造的过程中会碰上很多麻烦……”他继续说。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回答。 凯沃物质大爆炸 1899年10月14日,凯沃物质首次被成功制造!以这个结果来看,凯沃先生此前的担心恐怕有些多余了。事实上,凯沃先生能够制造出这种物质极其偶然,可惜那细节我就不太清楚了。我只知道当时凯沃将好几种金属以及一些其他的物质熔成了混合物,然后他要等待一周的时间直到这种混合物冷却,大概是在华氏六十摄氏度吧。谁想,凯沃先生却计算错了。 其间发生了一件事(凯沃并不知情),原本是由吉布斯来看守熔炉的,可是他却将这件事交给了园丁,原因是往熔炉中添煤不是一个精细木工应该干的事儿,因为煤是从地底下挖出来的土。然而园丁又认为煤是与金属相关的东西,何况他自己又是负责做饭的。二人争来争去的,斯帕格斯觉得煤是由木头腐化而生的,所以应该由木工吉布斯来做这件事。吉布斯也不罢休,他居然就不给熔炉加煤了。而那时的凯沃还沉浸在关于凯沃物质飞行器的研究,对这件事一无所知。 一天,他穿过了田野来我这住的地方找我喝茶聊天,结果他的凯沃物质居然横空出世了。我还记得,那天我的水壶还在炉子上煮着,便听到他嘴里那嗡嗡的声音,于是我走到了屋子的前廊上。我看到他的矮矮的身影被秋天落日的景象映衬着,显得黑糊糊的。在他的右侧,树丛被这浓浓的景色装饰得更加绚丽,凯沃先生住所的那些烟囱刚好越在了树丛之上。在他的左边,宽广而平静的沼泽地笼罩在雾气之中。远处,青色的威尔登群山矗立着。 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凯沃家的几个烟囱突然被崩上了天空中,逐渐上升,然后碎成了砖块。紧接着,我又看到各种家居和房顶也上了天,紧跟其后的是一股浓浓的火焰。周遭的树木随着这巨大的动静摇晃得乱七八糟的,最终统统变成了碎片向火焰飞去。那震耳欲聋的声音可让我的耳朵受苦了,有一段时间它都听不见任何声响。就连我家的玻璃窗也都被震碎了。 我赶忙往凯沃的家中飞奔去,可是才跨出去三步就起了大风,衣服的下襟都蒙到我的头上去了,我虽然不乐意这么去,在行动上还是还摔带爬地跑去凯沃家了。而此时的凯沃,这位伟大的发明家,他的身体正在风中打转,嘶吼的大风拽着他跑了起来。我自家的一个烟囱顶管居然也跌落在了地上,离我就只有不到六码的距离,而后又被弹到了二十英尺远的地方。凯沃先生跌倒在地,然后腿蹬着手扒着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风吹得他的双脚都着不了地面了,只看他被急速的大风刮到了树林里去。我急急忙忙地往他家赶去,途中一块很大的篱笆碎片与我擦肩而过,垂直地撞在地上后又倒了下去。还有一块发着蓝色光亮的不明物体往天上飞了去,伴随着灰尘和浓烟。 这以后,情势才有了好转,空气不再那么动荡了,虽然又刮了一阵强风,不过我还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和双脚。我转过身背着风想要站稳,以便恢复一下神智让自己镇定一些。这时候,我看到原本宁静的落日已经不见了踪影,强风将各种物体吹得东倒西歪,天空一片黑暗。我向后看了下,好确认我自己的房子有没有被刮倒,随后又摇摇摆摆地往凯沃消失的树林中走去。透过光秃秃的树干,我看到他的房屋燃起了火。进到树林里后我就开始寻找他,我的身体紧靠着树干,走过了一颗又一颗,好久都没发现他。然后,我看到他自家花园围墙的离把碎片和堆积的树枝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便急忙朝那边跑了过去。在我还没跑到跟前的时候,就看了一个呈棕色状的东西从里面爬了起来,下垂的双臂流着血,站立的双腿沾满了泥巴。还有一些破布条子从衣服里冒出来在风中乱舞。 刚开始我还没辨认出这是个什么玩意儿,过了一会儿才发现他是凯沃,像个泥人似的浑身沾满了土。风吹着他前倾的身体,他用手擦着眼睛和嘴巴里的土。只见他伸出了一只像泥土块一样的手臂,跌跌撞撞地朝我这边走了一步,他的脸抽搐着,看上去很激动的样子,又狼狈又可怜。我都没见过他这个样子,身上的一块块土直往地上掉,但是他开口说话后却让我吃惊了。 “恭喜我吧!”他呼哧呼哧地说,“恭喜我!” “什么?恭喜什么!”我问。 “我成功了!” “你是做到了,爆炸是怎么回事?” 一阵大风把他说出来的话吹得听不见了,我觉得他不是在说什么爆炸。之后我俩就被风刮到了一起,然后两人紧靠着站立着。 “去我那儿吧!”我大声地在他身边喊着。 他没听见,他自己又喊着说了些什么,好像是“三位烈士”“科学”和“不太好”之类的。当时的他以为他的三个助手已经在爆炸中葬送了性命,他感到很伤感。不过事实上那三个人安然无恙,因为当凯沃刚从家里出发要去我家时,那三个助手就去了林普尼的一家酒馆,他们三个一边谈论熔炉的事儿,一边吃着简单点食物。 我又说让他先去我那里,这回他听见了。我俩便相互搀扶着往我家走去。到家之后,我们先一屁股坐在了扶手椅上歇息了一会儿。我家里也是一片狼藉了,家居横七竖八地躺着,窗玻璃也都碎了,倒是还能修补。幸运的是厨房的门还没击垮,这样一来厨房里的各种餐具就都完好无损了。我看到煤油炉还在烧着,于是又重新烧了壶水泡茶用。这些都弄好了之后我又走到了凯沃那儿,想听听他怎么说。 “没错,完全没错,我成功了,很成功。”他说着。 “什么啊?究竟事怎么一回事,怎么还说成功?!你知不知道爆炸使得二十英里之内寸草不生!连一块篱笆和一个茅草屋的顶棚都没留下!”我愤愤地说。 “千真万确。虽然我不知道会发生这事儿,可我当时一直琢磨着其他的事情,那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就忽略了。不过,真的很好。”他坚持说。 “天呐,您难道不知道爆炸造成的损失已经高达几千镑了吗?” “这个就得看您怎么判断了,您知道的,我没有这方面的实际经验,可人们难道不会认为这是发生了一场大的旋风吗?” “可是,爆炸……” “不是的,不是爆炸,只不过我忽略了这些小细节罢了。那是类似Zuzzoo的东西,不过要比那东西大多了,我居然在无意间把凯渥物质给制造出来了,而且是以又薄又大片的形态。”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您了解的,引力无法透过凯渥物质,它能够把所有东西之间的引力切断。” “我知道啊!” “是的,我也明白,可是没有得到实践的知识多么的没用啊。您知道的,当空气位于凯沃物质之上时,就不会产生压力,而周围的空气又以每平方英里十四磅半的重量压过来。凯沃物质上面的空气受到强烈的挤压,而那些压过来的周围的空气又在瞬间失重,丧失掉压力,如此,天花板被穿透,屋顶就被掀了起来。” 他接着说:“这就像气体喷泉似的一种气体烟囱,如果说凯沃物质并不松散,当大气被烟囱吸上去之后,您能想象会发生什么吗?” “空气大概会立即冲向凯沃物质。”我说。 “无比巨大的气体喷泉,没错!” “天呐,喷向太空,那这地球上可就没有空气了,就因为那块小东西人类就会消亡!” “也不尽然,不过结果都是一样的。当空气全都被喷走之后,还是会从几千英里之外再回来的,不过那时候人类已经灭绝了,所以回来也无济于事。” 我被这话震惊了,这样一来我的计划都不知道被打乱了多少。 “那接下来要怎么办?”我问。 “我能先借一下您的花铲把我身上的泥巴弄掉吗?然后再在您这里洗个澡。之后咱们就能好好聊了,我来想想办法。”他说着用一只手放在了我的肩膀上。 “这个地方的所有房屋都被毁坏了,这件事您知我知,就不要跟其他任何人提起了,因为我根本无法赔偿如此巨大的损失。假如大家知道了真相,想必我的研究工作也就做不下去了。您也明白的,没有人能够预知未来,何况我根本不想给我的理论工作施加负担。待到您将凯沃物质付诸实践之后,待到我们的梦想都实现之后,我们再将真相公之于众也不晚。但是,现在绝对不可以。您知道,目前的气象学根本无法令人们满意,我们不说出来的话,大家都会以为这是一场旋风,可能还会出现公共募捐。那么我那被烧毁的房子也能得到补偿,这会给我的研究工作提供很大的帮助。反之,一旦大家知道了真相,别说公共募捐了,他们不恨死我才怪。那样我就无法专心工作了。我的三个助手可能已经丧命了,或许没有,不过没关系,他们本身并没有多少本领,干这份工作也只是出于热情,真的死了的话也不会有大的损失。我想,这次的事件与他们也不无关系,可能是他们没有认真地看管熔炉。所以,即便他们没死,他们也不会承认是因为熔炉的原因引发了事故,他们大概也会说成是旋风。最后,我能不能先住在您这边的空房间里,您看我的房子都被烧毁了……” 他一边说,我心里一直琢磨,像他这样一位非一般的大人物,我要特殊招待才行。 “我们最好先去找一把花铲。”我说着就站了起来,带着他向残败的温室走去。 凯沃先生洗澡的时候,我也从头到尾理了一下思绪。的确,我之前并没有想到和凯沃先生之间的交往会带来什么坏处,可是他这种没有完全集中注意力的做法确实可能会随时带来巨大的麻烦,即便这一次的人类灾难是侥幸地避免了。从另一方面来看,我又这么年轻,自己的生活也是一团乱麻,我陷在冒险的情绪中不能自拔,而这种冒险并不一定就不会产生好处。所以我心已决,至少要投入一半的精力在凯沃物质上。有件好事是,我与房东签的是三年的租房合约,所以不用负责修理房屋。再者,我的家具由于购买时匆忙,所以还没有付钱,我当时又买了保险,也没什么损失。理清楚之后,我决定和凯沃先生一起继续干下去,看看结果如何。 现如今,事情的进展有了很大的转变,我已经无须再关心凯沃物质是否能被研发,只要专心致力于它的开发就可以了,例如专利的问题和枪炮的生产等。我们没有迟疑,立即就开始了研究室的重建工作,继续搞起了研究。而凯沃先生再日后的研究中,也不再保持他先前的纯科学态度,反而以我的思维来谈事情了。 “假如我们这个小小的行星不至于被毁灭,那么我们一定要干下去,虽然要克服很大的困难,但是理论层面我们已经无须再顾虑了。当然了,我们做的事情一定有风险,这种风险在实验中是常有的事。您是个实际的人,接下来就要仰仗您了。其实我是在考虑,我们是否可以侧着将这种东西制造出来,做得很薄很薄。这是当我被风吹得在地上翻滚的时候想到的方法,那时候的我还不知道这件冒险的事要如何解决呢。不过对于这种方法,目前我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具体的还不好说。” 凯沃先生略带兴奋地说了这样一番话,这让我感到有些意外。之后,在我的帮助之下,凯沃的工作室开始了重建的工程,中途也免不了遇到一些小麻烦。最棘手的事是,凯沃那三个助手由于不满意让我当他们的头头,所以都罢工了,不过两天之后我们就相互妥协了,事情得到了解决。我想,在我们的第二次实验找到合适的方法之前,还有很多事要完成。 登月飞行器 当凯沃先生跟我谈有关球状体的想法时,我清楚地记得他以前就说起过这件事,可是现在他却好像是第一次想到似的。我们两个正走着,准备回房间喝喝茶,他在路上却哼哼了起来。 “对!滚轴弹簧卷帘!完成了!”突然间凯沃叫了起来。 “什么?什么完成了?”我问道。 “空间啊,任何地方,月球!” “您在说什么?” “说什么?我是说一定是个球状物!” 我当时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也知道自己弄不明白,于是顺着他的方向说下去。不过我俩喝完茶之后,他就给我讲明白了。 “你记得上次我把这种能隔断引力的东西装在一个扁平的箱子里吧?箱子的外边多出来依一块用来固定箱子。当这种混合物冷却之后,制造就完成了,而那次损失惨重的事件也随之发生。由于物质上面的所有东西都在瞬间失重,形成了空气喷泉,连房子都被喷到了天上。可是您想下,假如这个物质自己没有被喷上天,那将会发生什么呢?!如果说这种物质当时没有被固定住,您说它是否能够不受任何阻力的约束被喷出去?” “当然能!” “没错,远比枪炮造成的麻烦还多!” “那又如何?” “我要跟它一同升空啊!” 听到这里,我把手中的茶杯放了下来。 “您想想,假如一个用钢做成的球状物里面能装下两个人和所有的行李,里面再储存足够的固体空气和压缩食物,以及能够生产蒸馏水的机器,球状物的内表再用一层厚厚的玻璃制成,而在钢的外面再加上……” “凯渥物质?” “没错。” “那人又如何进到里面?” “这就像做汤圆啊。” “我知道这个,可是具体方法呢?” “简单又复杂,简单的是只需要做一个密闭式的入孔。复杂的是要有一个阀门,这样做是为了在扔东西出去的时候不至于损失过多的空气。” “就如凡尔纳在《月球旅行》中那玩意儿一样吧?” 不过,凯沃先生可不是个喜欢看小说的人。 “我似乎理解了,您是说当凯沃物质还没有完全冷却之前您就进入到钢球内部,把自己密封起来,待到它完全冷却之后,引力自然就隔断了,您就会与球状物一同升入空中。” “出乎意料地飞起来了。” “那么,当您垂直上升的时候……”我停顿了一下。 “球状物会把您带入太空啊,您如何停下来呢?您也没办法确保自己能够抵达一个能够安全的地方,更何况,您知道如何返回地球吗?”我继续说道。 “这个我当然想过了,我刚才就说了,球状物的内层还有一层玻璃,除了入孔之外,都呈连续的密闭状。而它外层的钢制部分,则是由几块组合而成的,它们就像滚轴弹簧卷帘那样拼接聚拢在一起,至于电源,则由与熔合在玻璃体内的白金丝控制。也就是说,除了钢体的厚度之外,它的外层还会有窗户或者卷帘,您想怎么叫都可以。如此,当这些窗户卷帘类的东西都被关上之后,外界的任何一种放射能,如光、热、引力等,都无法进入到球状物的内部,这样球状物就会如您所说的那样垂直地飞入太空。那么,您再想象一下,假如我将其中一扇窗户打开了呢?会发生什么?我们会被外面遇到的任何一个有重量的东西吸引过去。” 我一边听他说,一边在考虑这些内容的意思。 “不知道您听懂了没有?”他问道。 “嗯……懂了!” “也就是说,在太空中航行的时候,就靠这种原理,我们能自由地掌控球状物的方向。” “是这样,我已经明白了,不过……” “不过什么?” “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到太空遨游一圈然后再返回地球?” “比如说,我们可以去月球!” “那么,到了月球后又能怎样呢?” “研究一下月球啊,那样就能获得新的知识了。” “可是有供我们呼吸的空气吗?” “也许会有。” “这样说来倒是不错,不过我仍然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您想啊,要到月球上去,那我还不如试着去一些小一点的地方呢。”我说。 “那是不可能的,因为空气的原因。” “那么,这个弹簧卷帘(坚固的钢体中凯渥物质的卷帘)的想法为什么不应用到将重的物体举起来这件事上呢?” “那样做不可行。人们愿意去南北极探险,而进入太空的风险比到南北极探险可大多了。”他继续说。 “去南北极探险能够得到相应的报酬,再说了,就是真的在那里出事了,也有随身的救护队,所以进入太空这件事想必是没有什么实业家愿意冒险的。他们除了被你我送到远离地球的地方之外,还有什么好处呢?” “就是做一次实验。” “也只能这么说了,或许有人乐意为此写本书呢。”我说。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那里有矿物。” “您说说。” “金属、硫磺,嗯……可能还有黄金!以及其他的我们不知道的元素。” “您要知道,月球距离地球可是有二十五万英里呢!您这个不讲求实际的人,考虑过运输的费用吗?”我质问。 “在用凯沃物质制造的箱子里,我想再重的东西也不会花多少钱的,随便到什么地方去。” “这我倒是没有想到,也就是说免了买家的运送费呗?” “其实也不仅仅可以去月球。” “您是说……” “火星啊,还可以去火星。那里有新的前所未见的环境,还有清新的空气,到了那儿会有一种轻快的感觉,很不错。” “那里有空气?” “当然!” “这样说来您都快要开一家养生所了!那么,火星距离地球多远?” “大概有两万万英里,从路线上来说,会距离太阳很近。”他说的似乎很轻快。 我的想象力似乎又回来了。 “这些好像不会局限于在哪个星球吧?所有的星球都可以参与其中!它们那里最终都会有改变的,在旅行的时候,我总能够想到一些不寻常的东西。我似乎看到了由凯沃物质制造的飞船和豪华的球状飞行器在太阳系里穿梭,将所有的星球联系成一个整体,好不梦幻!优先购买权!行星的优先购买权!对了,我又想到了西班牙垄断了美洲的黄金!” 我看着凯沃那张红扑扑的脸,好像我的想象力如潮水一般又恢复了活力。我站了起来,滔滔不绝地开始讲。 “我懂了,现在我懂了!”我说。 我的态度转变得很快,从刚开始的疑虑,到现在的狂热。 “这太不可思议了!真是伟大的设想!我做梦都没想到过这些!”我激动地喊起来了。 此前因我的不解和反对所引起的凯沃的沉闷情绪已经被一扫而空,他也跟着我激动了起来。他站了起来,来回走着,一边喊一边比划。我们两个都是有灵感的人,很像。 “任何的困难我们都会克服的!让我们从今晚就开始画制造的图纸吧!”凯沃先生这么说着,他是来补充我因为某种偶然遇到的情况而没有说出来的话。 “好,立即开始!”我说。 随后,我们就去了实验室,开始了工作。 那天晚上,我好像进入了一个奇幻的境地,犹如孩子一般,以至于天都蒙蒙亮了,我们两个仍然没有停止工作。灯亮了整晚,连白天已经如期而至都没发现。甚至到现在,我仍然能够清晰地记得那些图纸上都画了些什么。凯沃先生负责画图,由于时间匆忙,精确的线条都被弄脏了,而我则负责染色和描绘阴影的部分。当那一晚的工作完成之后,我们已经把所有需要的材料(钢架和钢帘)的订单都发了出去。一周之内,我们将下午的聊天时间和以前的习惯通通放弃了,几乎要工作到又饿又累的时候才会停下来吃饭休息。结果是我们完成了球状物的设计工作。至于凯沃先生的那三个助手,他们虽然不懂我们为什么要制造这个东西,但是显然我俩激情的工作方式感染了他们。那个叫吉布斯的人都不像往常一样走路了,而是整日激动地跑来跑去的,哪怕只是在同一个房间里从这头到那头。 球状物的制造一直在进行着。一月份的时候,我用扫帚在我的住所和实验室之间清扫出了一条小路,这花了我整整一天的时间。也是这个月,一个马队运送了一个超级大的货箱过来,厚厚的玻璃球体也弄好了,我们将它放置在即装好的起重机下面,等待将它吊起来再装进钢球内。二月时,球状物的下半部分已经用螺栓固定了起来。钢球的壳用钢杆和钢帘组合而成,实际上它不是一个圆的球体,而是多面的球体,且每一个面上都有一个滚轴卷帘。到了三月底,凯沃物质已经有了半成品,金属涂料的制造也已经进行了两个时间段,且有一大部分的涂料已经被涂在了钢杆和钢帘上。我们所完成的东西与事前预想的几乎一模一样,这的确出人意料。 当我们用螺栓将球状物都固定在一起之后,凯沃先生提议把匆忙中建造的实验室房顶拆掉,并在周围修起一个熔炉。如此,当我们把凯沃物质涂在球状物上后,就可以做最后一个阶段的工作了,即在氦流中将其加热,直到它能够散发出暗红色的光。最后,我们要商讨球状物上所要携带的东西,比如压缩食品、撞氧气的钢筒、浓缩物、还原氧气的设备(将碳酸和无用的物质从空气中除去,再用过氧化钠将其还原成氧气)以及水压冷凝器等。箱子、铁桶、卷筒……所有的东西都在房间里一个角落里堆着,一点都不夸张。 某日的上午,我一直忙于用砖垒砌熔炉,已经累到不行了,于是就和凯沃先生在那堆东西处坐了下来。空气中弥漫着沉闷的气氛,这让我俩都意想不到。 “凯沃,我们究竟在干什么?”我问道。 “就等着出发了。”他笑着说。 “去月球,可是又能得到什么呢?在我看来,那里根本就是毫无生机啊!” 凯沃听了这话之后耸了耸肩。 “您希望能得到什么回报呢?”我继续问。 “我不知道,得先去看看。” “真的要去吗?”我的眼睛凝视着正前方。 “先生,您下午还是出去散散心吧,您太累了。”凯沃说。 “不行,我还没把熔炉砌好。”我坚持说。 然后,我就真的一直在用砖垒砌熔炉,还在心里琢磨着,这样的话晚上一定睡不着了。实际上,这样的夜晚我根本没有经历过,即便是此前我的事业走入了死胡同,再艰难的也都能在晚上舒服地睡一觉。可是现在,这夜复一夜的失眠真是让我无比痛苦。就在那时,我对我们两个所从事的工作感到很害怕。那晚之前,我似乎完全不曾想过我们会遇到什么危险,然而这危险已经在我的身边安顿了下来,就像那些曾经攻击过布拉格的幽灵一般。我被这件事让人匪夷所思的程度以及它的带给人的恐怖击垮了,我就好像从一个美梦中掉落到了一个可怕的境地里一样。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这件事在我看来愈来愈疯狂,凯沃先生也变得奇奇怪怪的。我瞪着大眼躺在床上,那个球状体显得毫无生命力了。 我翻来覆去睡不着,于是下了床,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的。坐在窗前,我抬头望着那一望无际的天空,看着繁星之间的深邃又空洞的黑暗。以前我在阅读的时候或多或少接触过一些关于天文学的知识,此时我用力地将其回忆,可是却无法通过那些模糊的记忆帮助我理解任何东西。之后我又躺回了床上,一会儿睡一会儿醒,做着噩梦。在梦中,我从空中坠下,跌入了无尽的深渊。 第二天清晨吃早餐的时候,我对凯沃说:“这个项目我不参加了,我不会再和你一起进入太空了。” 凯沃被我吓了一跳,使劲地劝我。不过,我都坚持将他的理由一一挡了回去。 “我肯定不会去,这太荒谬了。”我说。 吃过早饭后我并没有随他一同去实验室,而是自己待在房子里走来走去,各个房间都溜了一圈。然后我叫戴上帽子,拿着手杖一个人出去了,虽然不知道该去哪里。屋外阳光明媚,微风徐徐,天空湛蓝,春草翠绿,还有一群鸟儿在唱歌。真是一个美丽的清晨。我走到了埃尔汉姆周围的一个小酒馆,顺便买了啤酒和牛肉,就当午饭吃了。我和酒馆的老板谈起了天气。 “这样美好的天气,要是有人离开了那可真够愚蠢的!”我说的话让老板吃了一惊。 “如果是我,我也会这样说的。”老板说。 然而,对于可怜的人来说这世界却是多么无用啊,就在刚才,我和他之间才发生了一场激烈的争辩。我的想法突然转变了,不再沿着之前的路前进。 到了下午,我发现了一个阳光很不错的地方,还在那里美美地睡了一觉。醒来之后,我的精神好多了。之后,我就来到了一个看起来不错的小旅店,它距离坎特伯雷不远,墙壁上被蔓生植物覆盖着,十分好看。店主也让我很满意,是个爱干净的老太婆。我看了看身上所带的钱,在这里住上一晚一点问题都没有。老太婆话还挺多的,在聊天中,我得知他还没有去过伦敦。 “我可不像你们,喜欢哪里都去一下,我最远只去过坎特伯雷。”她对我说。 “那么,您愿意去月球旅行一圈吗?”我问。 “我可一向对气球那些东西没有好感。”她说。 很明显,她以为我所说的是一般的观光旅行。 “我可不要坐气球去,打死都不。”她又强调了一番。我听了后觉得想笑。 吃完晚饭之后,我坐在旅店门一旁的长凳上和两个工人一同闲聊,我们聊了很多,关于做砖,关于汽车,关于去年的板球赛,等等。天空中升起一轮新月,那暗淡的光芒就好像是远处青色的山峰,模模糊糊,跟随着太阳的步伐从西边落下。 第二日,我又回到了凯沃那里。 “我想我还是决定跟你一同前往,之前我有点不爽,没什么。”我对他说。 那一次,是我们的事业自开始之后我第一次对它产生了如此大的担忧,相当的神经兮兮。不过之后我就比较注意了,每天工作之余都会出去溜达一个小时。我们的工作也干到了最后,只要完成了熔炉内部加热,就大功告成了。 进入飞行器 “快进去啊!”凯沃催我说。 当时的我正呈跨步的姿势坐在入孔边上,探着脑袋朝球状物内看。那是傍晚时分,已经看不见太阳了,大地被笼罩在寂静的暮色中。只有我们两个人。 随后我就把另一条腿也伸了进去,沿着光滑的玻璃滑到了球状物的底部。凯沃先生此时还等待在外面准备给我递下行李和食物。球状物的内部温暖而舒适,温度计的指针停留在华氏八十度上。我们俩身上就穿着一件薄薄的法兰绒外衣,脚上穿了一双鞋,因为温度不会因为辐射而下降。当然,为了以防万一,我们还附带了一些毛衣和厚毯子。凯沃让我把氧气筒和行李等都先放在脚边,没用多少时间,我们要带的东西就都进入了球状物。然后我俩又回到了屋子里,在这个缺少了房顶的家中四处查找,看有没有忘记拿什么东西。当最后我们又再次回到球状物内时,我看到凯沃的手里拿了一样东西。 “您手里拿着什么?”我问他。 “您是不是没带什么书?”他反问我。 “嗨,还真是!” “怪我忘了告诉您,我们这一趟可能要花上好几周的时间呢!” “那……” “我们两个坐在这个球状物中游荡在太空里,实在没有可以消遣的东西。” “早告诉我就好了。” “哦,那里有个东西!”他边从入孔往外看边说。 “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还有一个小时呢。” 于是我再次走出了球状物,看到一本叫《珍闻》的杂志,已经过期了。估计是哪个运送东西的人落在这里的。我又走远了一些,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一份被撕破的报纸,上面刊登着劳埃德船的消息。我拿着这两份读物就赶紧回到了舱内。 “那么,您又拿了什么?”我问他。 然后从凯沃的手中把那本书抢了过来,原来是《莎士比亚全集》。 他好像有些脸红了。 “我接受的教育完全都与科学相关。”他略带抱歉地说。 “您从来没看过莎士比亚吗?” “没有。” “没什么,对于您所懂得的知识,莎士比亚也是知之甚少,也是业余学到的。”我安慰他说。 “嗯,他们也是这么跟我说的。”他说。 我和他一起用螺栓将入孔的玻璃盖拧紧,之后,他就按了一个按钮,球状物外壳那滚轴卷帘也关了起来。呈椭圆形的暮色之光渐渐褪去,我们已经完全置身于一片漆黑之中。有那么片刻的时间,我们两个谁都没有说话。实际上,我们这个球状物并没有隔音的功能,可是周遭的一切都是那么寂静。球状物的内部没有椅子,我才意识到当它启动后所带来的震动会让我们感到不舒服,而且没有可以抓靠的东西。 “怎么没有椅子呢?”我问他。 “不需要那东西,我都弄好了。”凯沃回答。 “为什么?” “待会儿您就明白了。”他回答我的声音显得不太愿意说话。 我也陷入了沉默。忽然间,我再次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进入这个球状物内真是愚蠢之举。此时此刻,我还在心中问自己,还来不来得及走出去。我也明白,球状物外的世界对我来说也是残酷的,在这几周的时间里,我几乎都是靠凯沃先生的补给才能生活下去。可是我仍然在想,那种冷酷无情的状态会一直持续吗?就像那空虚的空间一样?我敢肯定,要不是因为我内心的懦弱,我早就叫他打开门让我出去了。不过我始终犹豫着,内心焦躁愤怒,时间就在我这样的情绪中溜走了。 忽然间,我感到了一阵轻微的震动,似乎是隔壁的屋子里有人在开香槟,发出“嘘”的一声。那一刹那让我紧张至极,虽然只是极为短暂的一瞬间,可是我的双脚仍然觉得像是有千斤重似的踩在下面。 我无法待在里面了。 “我的神经都快断了,凯沃!我不想……” 我中断了这句话,凯沃也没有理我。 “我真够蠢的!该死!我不去了,凯沃!这关我什么事情!这太过冒险了,我要出去!” “不可能了!”他回答。 “不可能?那你看着!” 似乎是过了十秒钟的时间,我俩都没说话。 “贝德福德,我们现在吵架已经是无济于事。我们已经飞入太空了,就像一颗飞速飞升的子弹一样。刚才你感觉到的轻微的震动就是球状物启动了。” “我……” 我愣了片刻,的确无济于事了,什么都无所谓了。我有一种感觉,身体轻飘飘的,很不真实,这与之前的感觉很不同,就好比我此前从来未曾想过要离开地球一样。随后,我的脑袋有了异样的感觉,血管在耳朵里噗噗地跳动,像是要中风似的。时间渐渐流逝,可是这两种感觉并没有丝毫减轻。终于,我习惯了它们,也就觉得没什么了。 这时,我听到咔嚓一声,眼前两起了一盏发着白光的灯。我这才看到凯沃先生那张苍白的脸,想必我也是如此。我们两个彼此看着对方,他后面玻璃呈透明的黑色状,就好像他置身于虚无之中一样。 “我们终于被关在这里了,就这样吧!”我打破了沉默。 “很好,我们终于被关了进来。”他也说话了。 “别动!就如在床上躺着一样让你的肌肉保持完全松弛的状态。就让我们躺在属于自己的小宇宙中吧!您看它们!”我刚想要动换的时候,他把我喊住了。 他所指的东西是放置在球状物底部毯子上的打着卷儿的包裹和箱子。我惊讶了,它们几乎已经离底部有一英尺的距离了,它们飘了起来!然后,我就从凯沃的影子看出他也已经与玻璃分离了。我摸了摸自己的身后,原来我也不再依靠玻璃,而是在空中悬着。 我什么也没做,不喊不叫也不动,但是内心里十分恐惧。我感觉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把我拽了起来,一直提着,却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而且只要我用手轻轻地触碰一下玻璃,我的身体就会很快地移动起来。虽然我知道这是怎么了,但还是害怕。没错,我们已经隔断了外界的引力,但是球状物内部还有。所以但凡没有被固定住的东西,都会渐渐地向球状物重力的中心移去,因为它们的质量都很轻。这个重力中心位于球状物的中央,由于我比凯沃要重一些,所以它们距离我更近一点。 “我们两个必须背对着背漂浮,让它们处于我们之间,所以我们必须要转过身去。”凯沃对我说。 刚开始的时候这种轻轻地漂浮在空中的感觉让我觉得非常害怕,这也是我感受过的最奇特的感觉。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渐渐地习惯了,反倒觉得这样的感觉还不错。在我此前的经历中,躺在柔软厚实的羽毛床垫上的感觉才与这种感觉最为接近,可是又不完全一样。这和我所预想的有很大的出入,我原本以为球状物启动的时候动静会很大,以为它会猛烈地震动,让人感觉是在高速上升,头晕目眩。而实际上却完全相反,就好像它要解体一般。这真的不像是一场旅行的开端,而像是刚刚进入一场梦。 我们要到月球去 过了一会儿,凯沃先生就把灯关了,原因是球状物内的电量储备不多,还要留出一些电量来看书。在一段时间里,舱内一片黑暗,我也不知道那持续了多久。我只知道在这无尽的空虚之中,有一个问题从我的脑袋里冒了出来。 “我们如何控制方向?”我问,“现在的方向是什么?” “现在月亮接近下弦,我们正急速离开地球,向着月亮的某处飞去。我准备打开一个卷帘了。” 他说完就“咔嗒”一声打开了球状物外壳上的一扇窗。与舱内一样,外面同是一片黑暗,不同的是,繁星将张开的窗户勾勒出了形状。在天空中,空气就像一层模糊又半发光的面纱一般。人类都看见过被繁星遮蔽的天空,可是他们想象不到,越过这层繁星会看到怎样一片景象。此时此刻,我才真正地体会到了什么是日月星辰。 当我们站在地球上时,仅仅能透过薄雾一般的大气层看到天空中的星星。可是现在,除了这没有氧气和充斥着繁星的太空之外,我们即将要见到更为神奇的事物。这所有的一切都将让我难以忘怀。 “咔嗒”一声,小窗又被关上了,而它旁边的一扇窗打开后又立即被关闭了。紧接着,第三扇窗被打开了。因为现在月亮快要到下弦,所以光芒万丈,刺得我不得不合上双眼。一时间里,我必须看着凯沃,以及我周遭这些白嗤嗤的东西以让我的眼睛得以适应。这以后,我才能看月亮反射出的白色的光。 凯沃为打开了四扇小窗,为的是让月球的引力对舱内的所有物体发生作用。这时候,我的双脚也踏在了朝向月球方向的玻璃上,不再像此前一样漂浮在半空。那些装着供给的箱子和毯子也逐渐顺着玻璃往下移动。没过一会儿,它们就停驻了,还挡住了一些视野。现在在我看来,月亮是朝“下”的。当我们在地球上看的时候,所谓“下”,意味着物体的方向指向地球,也就是物体下落时的方向。反之就是“上”。现在是月球的引力在发挥作用,所以地球应该是在我的头顶。同样的,假如由凯沃物质制成的卷帘窗户通通关闭,朝向球状物中心的就是“下”,朝向球状物外壁的则是“上”。在地球上时,光是射向“下”的,而在这里则是相反,光线从脚底下发出,假如你想看到自己的影子,那就请抬起头吧。这也带给我一种奇异的感觉。最初那种隔着几十万英里,站在厚厚的玻璃上看月球的感觉让我觉得头昏目眩,可是现在倒也不这么觉得了的。 之后,神奇的景观就出现了!假如你能够在夏天的一个温暖的夜晚躺在地上,然后双脚抬起,朝着双脚之间看向月亮,那么我认为这是最接近我此时所看到的景象的。大概是没有空气的原因,月亮看起来比在地球上看要大很多倍,而且更加光亮。由于我们观看的时候不是透过空气,所以月球表面的那些细处也就显得非常清晰。此时看到额有的月亮,它的周遭没有白色的光晕,轮廓十分明晰。那些繁星好似能够与它的边缘直接触碰一般,将它的轮廓点缀了出来。 我站立着,从双脚之间看向月球。这时候,那种从这项工程开动以来就一直埋藏在我心底的感觉又出现了。那是一种不相信的感觉,如今,它呈十倍向我袭来。 “凯沃,我感到很迷惑,我们要做的公司和那些矿物,都是真的吗?”我问。 “怎么?” “我根本看不到它们。” “嗯,目前来说是看不见,不用着急,都会有的。”凯沃说。 “其实,我觉得自己天生就有辨明正确道路的能力,可是在这件事情上却……有些时候我真的很怀疑这世界是否真的存在过。” “您看看那份关于劳埃德船的报纸吧,那样您会感觉好一点。” 我把报纸举得跟脸一样平,因为这样看起来会比较舒服。看了一会儿后,我在报纸上发现了一条不显眼的小广告,上面写着:一位拥有私人财产的绅士有意向外界贷款。这位绅士我还认得。接着我又看到另一条小广告,是一个奇怪的人要出售他的Cutaway单车:“原价十五镑,现在只售五镑。全新。”还有一对没钱的夫妇计划将他们家用来吃鱼的到刀叉(他们的结婚礼物)以低价进行转让。可见,当我正在看这张报纸的时候,一个人正信任地与那位有私人财产的绅士谈着事情;另一个人正在欣赏那些吃鱼用的刀叉;还有个人正高高兴兴地骑着那辆单车。 我大笑了起来,报纸也顺着手滑走了。 “我们能被地球上的人看到吗?”我问。 “嗯?” “我有一个朋友,他对天文学有点研究,我在想,他会不会正在用望远镜进行观测,而又恰巧看到了我们,那样的话真是很神奇。”我说。 “即便是他能够看到,我们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一颗非常小的微粒,何况他还得使用最高倍的望远镜。”凯沃回答说。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月亮。 “在这个世界里,人们所感受到的东西远要比在地球上感受到的多很多倍,或许人类……” “别胡扯了,人类?您应该把自己当作是一位超北极航行家,正在探索空间的荒凉地区。您看这些!”他略带激动地喊着。 “您看这些火山,它们早已熄灭了,您看那由熔岩或者雪崩形成的荒野,还有那些冻结起来的空气、碳酸气。您看看,因为山崩所造成的裂缝、洞口和深邃的大坑,它们都是死的,统统都是死的!至今为止,人类已经通过望远镜对月球观测了两百多年,您觉得他们观测到什么改变了吗?” “没有。” “无可厚非,有两条山崩的裂痕被人类发现了,其中一个令人疑惑,还有一个会定期略微产生色变。此外便什么都没有了。” “我都不知道人类已经发现了这些。” “已经发现了,不过谈到人类……” “哦,我想问一下,用最高倍的望远镜能看到月球上最小的东西有多大呢?” “所有由人工打造的东西吧,大概能看到一座很大的教堂,更别说城市和建筑物了。月球上可能会有一些在地球上没有的生物,那可能就是我们想要找的新生物。这里可能也会有像是蚂蚁的昆虫等,为了躲避月球的夜晚,它们会藏在深深的洞里。这里的生存环境可与地球有着很大的差别,您想象一下,这里的生物必须让自己适应长长的白昼,炽热、晴朗无云,相当于地球上的十四天;紧接着它们又要挨过同样长时间的夜晚,在群星的掩盖之下越来越寒冷,那是一种极寒的现象,相当于地球冰点以下摄氏二百七十三度,绝对零度。这里的生物必定都会冬眠,一直等到下一个白昼的到来。” “您可以想象一下,有种皮很厚的怪物,它们就像蚯蚓吃泥巴一样需要一种固体的空气,那种像蠕虫一样的生物。”凯沃一边想象一边对我说。 “我们怎么没带枪?”我问。 “不,我们要先到那里转一圈才能了解那里情况。”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又想起一些事情。 “我说的那些矿物存在就是了,无论如何。”我说。 没多大会儿,凯沃又告诉我说,他准备把朝着地球的一扇卷帘打开三十秒长的时间,这样地球就可以把球状物拽住一会儿,能够稍稍调整一下航程。他说待会儿我会感到头晕,所以建议我用两条胳膊将玻璃撑住,以防摔倒。我听了他的话,撑住了玻璃,为了不让空气筒和装食物的箱子跑到我身上来,我还用脚踩着它们。突然卷帘被打开了,我一下子就摔倒趴在地上。在片刻的时间里,我看到了下面我们生存的那颗行星——地球。 凯沃说,现在我们距离地球大约有八百英里远,很近,一个巨大的圆盘状的东西充斥着整个天空,它的球形状也能被我们清晰所见。大地在我们的下方显得十分昏暗,看不清楚,不过西边的大西洋却在白天的逐渐消逝之下闪着光,它像熔化了的白银一般浩瀚无垠。在云雾的遮挡下,我似乎模模糊糊地看到法国、西班牙和南部英格兰的海岸线。没一会儿,随着咔嗒一声响,卷帘被关上了,在光滑的玻璃上,我开始慢慢地滑动,陷入了慌乱之中。等到平静下来之后我才知道,月球在我的“下面”,而地球(万物伊始之时,人类就生活在“下面”那个地方了)则是远处的一个水平线上。 没有了引力,我们在做任何事情的时候都显得那样不费吹灰之力,以至于从球状物启动后的六个小时内(凯沃计时器),我们都不怎么饿,也不想吃任何东西。我不知道这六个小时是如何过去的,我感到十分新奇,直到我确认了我们在球状物内仅仅待了六个小时之后。凯沃先生稍后查看一下吸收水分和碳酸的仪器,他说我们只耗费了极少的氧气,这种状态非常好。一时间,我俩都不知道该聊些什么了,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而看困意也在此时席卷了我们。我们将毯子铺在了地上,它很好地遮挡了下面的月光。我俩相互道了晚安,就各自入睡了。 我们睡睡醒醒、醒醒睡睡,中间偶尔再进点食(虽然不怎么饿),或者看会儿书,聊会儿天,绝大部分时间,我俩都处于一种半睡半醒的平静之中。我们朝着月球快速宁静地降落着,就这样被淹没在没有白昼和黑夜的时空里。 人类第一次登陆月球 我还记得那天,有六扇卷帘同时先后被凯沃打开了,月光照射进来,让我感到一阵眩晕,为此我还朝他大吼了起来。外面除了月光就什么都没有了,就像一把硕大的弯刀在闪着白光,而刀刃上则有一些由黑暗所带来的锯齿形缺口。同时,它又好似黑暗的潮水刚刚退去后而显露出月牙形状的海滩,那黑暗的边缘就像海滩后伸出来的或大或小的山峰,裸露在太阳的光照之下。大家应该都见过月亮的照片,所以这种景色我就不赘述了。要知道,月球上的山脉比地球上任何一座高山都要更大,白日里,它们闪着光,投射下来的阴影粗又暗淡。那些个凹凸起伏的丘陵、山脊、火山口和平原,也随着炽热的光进入到一片漆黑之中。我们的球状物距离它们不过一百英里,平行地航行着,我们看到了地球上任何人都无法看到的景象。白天在强光的照射之下,在浓重的雾气的包围之中,那些陨石坑的底部、岩石以及平原上的深邃的峡谷,它们的轮廓显得粗糙而模糊不清,在光照的反射下,它们的表面发白,看起来像是碎成了片状,逐渐变小,直到看不见为止。到处都能看到奇怪的棕色和橄榄色,它们逐渐延伸着。不过当时的我们可无心仔细观看这些,因为我们的球状物必须在绕着月球飞行的时候减缓速度,逐渐向它靠近,以便等待合适的时机果断降落。那是一段很危险的时间。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们的球状物上的所有卷帘都是关闭着的,它安静地黑暗中飞速航行。我内心焦灼,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而凯沃却大不同,他又紧张又繁忙,来回地跳来跳去,动作轻快,这要是换了在地球上,他根本无法做到。我似乎一直在忙着给凯沃让路,等到最后的关键时刻时,他开始不停地开关由凯沃物质制作的卷帘,一边借着闪光灯发出的光亮观察计时器,一边做着什么计算。然后,他又在昏暗中寻找着卷帘的开关。忽然,刺眼的光芒从我的脚下射了上来,我头晕目眩,汗水使得浑身都湿透了,一时间让人无法适应。原来是凯沃将四扇卷帘同时打开了,我用手捂住眼睛,可是他又啪嗒一声将它们全都关上了。一股黑暗朝我的双眼袭来,我又感到一阵晕眩,此后,我便继续在深邃的黑暗和寂静中漂浮着。 过了一段时间,凯沃开了灯。他说要将全部的行李都打包捆绑在一块,然后用毯子把它们裹起来,以避免在降落的过程中发生碰撞。要轻松地完成这件事,我们需要在卷帘全部关闭的状态下进行,因为这样所有的物件才会自然地来到球体内的中心位置。如此,我们开始了打包捆绑的工作,那场面也真是滑稽,大家尽情地想象吧!稍微一用力就会产生意想不到的结果,只要凯沃推我一下,我就会紧紧地贴在玻璃上,过一会儿,我又双脚离地回到空中去了。灯光好似微弱的星光,忽而照射在我们的头顶,忽而又从脚底下冒出来。凯沃的双脚时而在我的面前晃动,时而我俩的身体又呈交叉状。最后,我们终于完成了任务,除了两条能够露出头的毯子之外,我们已经把所有的物件都捆成了一个包裹。 瞬间,一扇朝向月球的卷帘被凯沃打开了。然后,我们就开始向着一个被许多小陨石坑包围的一个巨大的陨石坑降落,它们组合的形状很像一个十字。随后,凯沃又打开了另一扇卷帘,那是朝向太阳光的窗子,灼热又刺眼。凯沃大概是在借助太阳的引力刹车吧。 突然间他从我的身边跑了过去,一边对我说:“快用毯子把你自己包裹起来!”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便照着他说的做了。毯子还在我的脚下,我把它抓了上来将自己包住,脑袋和眼睛统统不例外。这时候,凯沃又将那些卷帘逐一关闭了,或者就是开了一扇又迅速关上另一扇,要么就是瞬间将它们全部打开,卷帘门就又跑进钢制的卷轴里去了。突然,随着一个强烈的震动,我和凯沃在球状物内来回翻滚了起来,不停地与捆绑起来的行李和壁面的玻璃碰撞着。外界好似有白色的物质飞溅了起来,像是球状物带着我们从一个雪坡上滑落。我和凯沃相互间死死地拽着对方。 滚落,抓紧,跌跌撞撞……滚落,抓紧,跌跌撞撞……“砰”……我被那个大大的行李包裹压在了下面,世界好像都静止不动了。我甚至能够听到凯沃先生喘息的声音,以及卷帘在窗户框子里晃动的声响。我使劲将身上的行李包裹推开,拼命地爬了出来。我打开了卷帘,向外看去,我们似乎身处一个深邃的洞中,里面装满了繁星。这是一个大的陨石坑,而我们正躺在坑壁的阴影中,我们没死。我坐在那里,一边查看刚才被撞的伤口,一边喘气。此前我俩根本没预料到还会遇到这么遭罪的事。过了一会儿,我终于忍着疼痛站起来了。 “来欣赏一下月球的景色吧,不过,凯沃,这里也太黑了!”我说。 露珠挂满了玻璃窗,我一边对凯沃说,一边用手上的毯子将它们擦去。 “我们需要等待,还有半个小时白天就到来了。”凯沃说。 虽然有透明玻璃,但是我们什么都看不清楚,与待在一个钢球里差不多。我擦啊擦的,可是擦拭的速度越快,那些新近凝结的湿气就会和从毯子上掉下来的毛混在一块儿,使得玻璃越变越模糊。看来我不应该用毯子来擦玻璃,适得其反。为了擦玻璃,我的小腿骨还受伤了,因为我擦得太用力,所以脚下一滑不小心摔倒了,小腿刚好碰到了一个从行李包裹中露出来的氧气筒上。 我们周围一片漆黑,除了能看到乘坐的球状物飞行器是灰色的以及壁面上流着的水迹之外,简直什么都看不到了。就在这种又惊讶又诧异的过程中,我们抵达了月球,感觉有点莫名其妙,不知道该干什么。这真是让人气恼,太可笑了。 “早知道就待在地球上好了,来这里干吗!妈的!” 我一边骂骂咧咧地嚷道,一边蹲在大大的行李包裹上瑟瑟发抖,顺势把身上的毯子紧紧地裹住。那玻璃上的水汽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变成了白霜,形状有些像羊齿植物,晶莹剔透。 “那个黑色的按钮您能够得到吗?电热器的那个,要打开,不然会冻死的。”凯沃说。 还没等他说完,我就伸手按了那个按钮,继续问他:“我们现在该干什么?” “等!”他说。 “等?” “没错,在玻璃变透明之前,我们都得等待,等待气温回升。现在是黑夜,我们什么都不能做,必须等待白昼的到来。你饿吗?” 我没有及时回答凯沃的问题,心中还在苦恼,然后有些费劲地把面向陨石坑壁的头扭了过来。那些圆圆的丘陵看起来真像白雪,之前我也觉得那是雪,可它们不是,只是一种类似丘陵和团块的冻结后的空气罢了。这就是黑夜时的景象,而白昼也以惊人的速度很快就到来了。 日光已经与丘陵状的飘荡的团块相接触到了,它爬下了峭壁,就像童话里一步能走二十一英里的靴子一样,大步地朝我们走来。远处,黎明才刚刚来到,陨石坑的底部就涌起一股灰色的蒸汽,那些漩涡和雾气团,以及飘荡的灰烟,开始变得越来越浓厚、宽广。悬崖也在不停地颤抖、移动。西边一整块平原也都在散发着水蒸气,就好像将一块湿手帕放在了火焰的前面似的。西边的那些峭壁实则也只是远处光的折射罢了。 “那一定是空气!没错,是空气,不然它们不会再刚一接触到太阳光时就如此上升的,而且还这样快速。”凯沃激动地说。 他又抬头向上看着。 “你快看!”他说。 “嗯?” “看天空,黑色的上面已经有些发蓝了,看啊,星星貌似也看起来大了点。之前那些小小的星星,以及此前我们看到的那些昏暗的星云,它们现在全都不见了。” 白天毫不迟疑地向我们走来了,太阳的光芒接连将会灰色的山顶抓了起来,然后变成了一团团白色的浓烟。在我们的西边,一团团雾气势不可挡地向上升腾,此外,就看不到别的了。远处的峭壁也变得越来越远,不停地在漩涡中变形、隐没又出现,最后在一片迷蒙中消逝。而那些蒸汽则越来越向前推进了,它们的速度就像是被西南风吹动的云影一般,一层薄薄的雾涌现在我们周遭,这意味着日出就要到来了。 凯沃突然抓住了我的胳膊。 “什么情况?”我问。 “太阳!日出!快看!” 他一边喊一边推着我转身,手里指着东边峭壁的悬崖顶端,在我们周遭雾气的包围下,它们朦朦胧胧地显露在雾气的上面。那边仅仅比就黑暗的天空稍微亮那么一点,不过它们的轮廓却呈现出了微微的红色,就像一条火舌一般在不停翻转,很是奇特。它看着就像是从山脊上冒出来的一条火舌,我想拿应该是在天空的映衬之下,阳关照射到呈螺旋状上升的水蒸气之后的现象,实际上不过是太阳的火焰。而在地球上,由于大气的遮蔽,人们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看到太阳的火焰的。 之后,就看到太阳了!一条真真切切的耀眼的光线稳定地出现了,紧接着我们看到了像薄薄的刀刃一般的光芒,它由最初的圆弧形状,逐渐变成了弓形,之后又变成了好似君主节杖似的光线。那光芒耀眼夺目,好似长矛一般朝我射出一道柱式的光线。这光简直要把我的眼睛灼伤,我赶紧转过身,眼睛却什么都看不到了,然后摸着黑去找我的毯子。 自我们离开地球以后就没有听到过外界的任何声音,这是第一次,一种嘶嘶沙沙声随着那股白热而来,是大气的外层在白昼到来时所发出的剧烈的拖拉声。球状物在光和声音到来的同时开始倾斜,我和凯沃相互间靠着,身体不停晃动,眼前更是什么都看不清。再一次地,球状物倾斜了,那种嘶嘶沙沙的声音也更大了,我使劲将双眼闭上,想要去把毯子拿过来将脑袋蒙上,不料却摔倒了。 这一摔我倒在了行李包裹上面,我微微地睁开了一下眼睛,一下子就看到了球状物外面的玻璃上贴着的空气,它们在翻腾,在奔跑,就像是你在皑皑白雪中插入了一根炙热的金属棍。它们原本是固体的形态,在瞬间与太阳的热能接触后就变成了一种类似糊状的泥浆,像是融化了的雪,嘶嘶地出着声儿,最后变成了冒着气泡的气体。球状物再次剧烈地晃动了一下,搞得我们两个又开始转来转去,我们先是紧紧地抓着对方,后来我就跌倒在地。随着白昼的到来,月球肆意地将我们摆布,似乎在向渺小的人类示威:你们都要受到我的掌控。 这时候,我又看了看球状物外面的那些喷着水汽、像半融化了的雪一样的东西。球状物不停地滑落,我们已经被扔在了暗黑之中。随着我的再次跌倒,我的胸部被凯沃的膝盖顶了一下,此后,他似乎像飞离了一般。片刻时间里,我躺在地上没动,眼睛向上盯着,吓了一跳。我们已经被埋起来了,被一块在消融中的崩裂了的东西猛烈地拍了过来,它在沸腾着,逐渐变得稀薄。我看着那些在玻璃上方翻腾的气泡,同时听到了凯沃虚弱的呼喊声。随着空气的不断融化,一场剧烈的山崩到来了。球状物开始向斜坡下滚落,我和凯沃相互间紧靠着,球状物滚落的速度越来越快,就在它越过裂缝的时候,刹那间被凸起物弹了起来。它朝着西方加速滚落,来到了月球的白昼之中。 我和凯沃都死死地拽着对方,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在不停地旋转,硕大的行李包裹还时不时地撞到我们身上。我们时而撞上了对方,时而又被分离,时而又相互碰到了头。如果是在地球上遭受这样的撞击,我俩早就粉身碎骨了。还好,这里是月球,引力只有地球的六分之一,这跌撞倒也显得很轻。可是那种感觉却让我极度不舒服,就像脑子在脑壳中翻转了一下。宇宙在霎时间中崩裂成了喷着火的金星和矛头。然后,我感觉到有什么毛茸茸的触角在我的脸上动,周遭刺眼夺目的光似乎在颜色镜片的作用下有所缓解。凯沃也戴着这种保护眼睛的眼镜,他俯过身来看我,不过他的脸在我的眼中是颠倒的。凯沃的嘴唇流着血,他的呼吸也非常急促。 “怎么样,好点了吗?”他一边用手擦血,一边问我。 外面好亮。我的头仍然很晕,以至于这段时间里,我还是觉得周遭的东西都在晃动。我感觉到凯沃将球状物外层的几扇卷帘关闭了,以免我被外面炽热的阳光直接射到。 “天呐!可是……”我喘着气说。 我伸着脖子向外看去,我们此前置身其中的黑暗全然不在,取而代之的是炫目的强光。 “我失去知觉多久了?”我问凯沃。 “不清楚,计时器被摔坏了。亲爱的兄弟,先前我还感到有些害怕呢,可能有那么一小段时间了吧。”他说。 我没有说话,脑子里在想象着发生了什么,躺在那里。凯沃的面容显得他似乎流露着是真情实感。随后,我伸手摸了摸自己身上的伤口,看看是否严重,也查看着凯沃的脸上是不是也受了伤。我的前额被撞出了血,手背上的伤最重,皮已经完全被蹭掉了,血肉裸露在外面。这时候,凯沃拿了一个小瓶子给了我,里面装得是兴奋剂之类的东西,我不记得叫什么名字了,是他事先准备好的。一段时间后,我觉得自己的身体恢复了不少,就开始小心翼翼地活动起来。再过了一会儿,我就能张口说话了。 “就这样而已吗?完了?”我说着,似乎现在跟刚才是连着的,并没有失去知觉过。 “没有完啊!” 凯沃向外面看了看,又转过来看我。他似乎在思考什么,双臂在膝前垂落。 “天呐!真的不会完!”他说。 “什么意思?难道我们来到了热带?”我问。 “没有出乎我的预料,如果那是空气的话,已经蒸发完了,月球的地表正在显露。此时的我们就坐落在一个土质的石岗上,那是一种很奇怪的土壤,到处都是。” 凯沃似乎认为这根本无需说明。他把我扶起来,让我看。 清晨月球 先前炫目刺眼的黑色和白色景观统统不见了,一种淡淡的琥珀色笼罩在了原本强烈的太阳光外,连陨石坑壁面悬崖上的投影都呈现出了紫色。西边,蓝色天空是那样干净分明,而在东边,雾团仍然凝聚,没有阳光的照射。现在,我似乎逐渐意识到自己已经失去知觉多久了。 真空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大气的填充。周遭物质的轮廓也随着大气的出现而愈加清晰,各式各样,我们已经全然看不到北极似的景象,除了在一片被白色的东西覆盖的空地之外。那白色的物质不是空气,而是雪,隐现在阴影的下面。宽广的带着锈棕色的大地上铺满了杂乱的土壤,它们被阳光照射着。在这毫无生机的土地上倒也有一些罕见的富有活力的东西,例如在雪堆边缘处暂时出现的小溪流和水洼。我们的球状物的三分之二都被阳光覆盖着,像是在夏天,可是球状物仍旧停落在一个雪堆上,我和凯沃的双脚还处于阴影之中。 斜坡上,有一种干枯的杆状物歪歪斜斜地存在着,它们跟底下的岩石一样,也呈现出一种生锈的颜色,这种颜色在它们背面阴影处那些未融化的白雪的映衬下更加明显了。杆状物?在月球这种没有生命气息的地方还有这种东西存在吗?一时间,这些小小的东西吸引了我,不过随着我的眼球对它们的习惯,我才知道这里几乎全都是类似纤维的东西,就像地球上松树下落满的松针一样,看起来像是铺上了毯子。 “凯沃!”我喊着。 “啊?” “现在这里简直就是一个毫无生气的世界,但是此前……” 忽然,我看到这些杆状物的中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又圆又小,这立刻把我吸引住了。 “凯沃。”我低声地说。 “怎么了?” 我没立即回答他,还在一直盯着那些东西,简直难以置信。我想要喊出来,但是我没有。我抓起凯沃的胳膊,指着那边。 “快看!那边,还有那边!”这个时候我喊了出来。 “什么?”凯沃的目光疑惑地跟随着我的手指的方向在动。 我在思考应该如何描述我眼前看到的这些物质,它们是那样渺小,可又是那样奇异,好像有自己的感情似的。它们隐藏在杆状物中,不仔细观察的话,会误以为那是小小的卵石。紧接着,它们一个接连一个地动了起来,滚动、破裂,一条条黄绿色的细线在裂缝中露了出来,暴露在清晨炽热的阳光中。 “是种子!”凯沃说,然后声音突然变小,“是生命!” “生命!” 说到这里,我们两个的精神都振奋起来了,我们的旅行总算不是徒劳,月球也不是一个没有生机的地方。我们开始集中精力观察着这些小东西,在这个同样富有生命的星球上。我一边仔细研究,一边时不时地就擦拭玻璃,生怕上面会沾了水汽影响了我的视线。只有当它们位于你视野的正中央时,才是富有活力的,清晰可见。然而,一旦它们跑到了你视野的周边,就会呈现出一副死气沉沉的状态,像枯萎了、扭曲了似的(透过球面玻璃观看导致变形),毫无生机。它们就像一粒粒的种子荚一般,一个个地裂开,在这片被阳光照耀着的斜坡上,它们就如同果实的外皮一般,张着嘴吮吸着太阳的光热。每时每刻,都有更多的种子冲破外壳,裸露在外。随着崩裂后的种子越长越大,它们已经填满了种子荚,进入了下一个生长的阶段。它们毫不迟疑地将一条条小小的根部伸入土壤,然后在土壤外边伸出一个小芽。没过多久,这种新长出来的小芽就遍布整个斜坡,在阳光下直直地站立着。 又过了一会儿,这些站立着的小东西们就又变样了。它们逐渐膨胀变大,突然啪嗒一下张开了,只见一个带着红色尖梢的冠状物从里面伸了出来,展开后就是一片棕色的叶子,又小又尖。叶子们迅速长大,这种变化用肉眼就能清晰地看到。当然,它们比起动物的活动要慢多了,可是这也是我所见过的植物生长中最快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向您描述这种生长方式。随着叶子的不断生长,它们汲取了越来越多的养分,直到养分耗尽,种子荚也完全枯萎。您可以想象一下,它们的生长就好像您在大冷天手里握着一只温度计,那温度计里水银线不断上升的景象就是它们的生长状态。大概只过了几分钟而已,它们中长得快的已经变成了一根长长的茎,之后就开始了第二轮叶子的生长。那片斜坡,此前还是一片荒芜的景象,还没过多久就已经生机勃勃了,橄榄绿色的叶子将其铺满,形成了矮矮的黑压压的一片。生长中的它们因为极富活力,所以始终在摇动着。 此时,我转过了身去,忽然看到在东边的另一块岩石上同样有生命在浮动。那是一种条状的像花边似的东西,生长速度也很快,在阳光的照射下,它们一起时而摆动,时而弯曲。边缘过去是这种植物的轮廓,这是一种块状的植物,黑色的轮廓像是仙人掌长出来的分枝,像气球一般不断膨胀,看起来笨笨的。而在西边也有新的植物在生长,速度比那边那些小植物更快。由于光线只照到了它光滑的一面,所以看上去是橙色的。这种植物生长速度之快难以想象,一旦你稍不留神转了个头,等到再回过头去看的时候,它的形状已经与先前不一样了。又粗又短的树枝分分长了出来,非常密集,不一会儿就有好几英尺那么高了,形似珊瑚树了。在地球上,有一种叫马勃菌的东西也能在一夜之间长成一英尺高,然而它的生长速度却无法与月球上的这种植物相媲美。当然了,在比月球引力大六倍的地球上有那样的生长力已经很不错了。 即便我们看不见,但仍旧有很多被阳光照射着的植物,它们尖尖的叶片在疯狂地生长着,在平原上、礁石上、沟渠里以及光闪闪的岩石上。这简直就像是一个奇迹,它们抢夺生机,借助这短暂的白昼时间就开花结果,播撒种子,而后枯萎。您一定能够想象,在月球这片荒芜的土地上它们是如何从地里面长出来的。 尽情发挥一下您的想象,想象这里的黎明的到来,冻结的空气开始融化,想象这里的富有生机的土地,以及植物们悄无声息又令人难以置信的生长速度。之所以有这里的一切,完全是因为阳光的青睐,月球上光照的强度可是地球上最刺眼、最强烈的阳关都无法比拟的。然而,在没有阳光的地方,也就是那些被阴影所覆盖的范围内,还残留着略微发青的雪冈,它们就位于那些植物的周边。但是您别忘记了,我们是透过玻璃球体向外看见的这一切,外界的事物映照在眼球中会变形,所以,只有在正中央看到的东西才是最真切的。反之,越往边缘外界的东西就会被放得越大,变得越发不真实。 探路者 外界一定是有空气的,哪怕再稀薄也好,否则植物们要如何生长。所以,这空气我们也一定能够呼吸。我和凯沃没有继续向外看了,我们都看着对方,脑子却思考着相同的问题,眼神中也有着同样的疑问。 “要把入孔打开吗?”我问他。 “假如我们能够证明外界是有空气的就可以!”凯沃回答。 “再等等吧,让外面那些植物马上就要长到我们这么高了!可是假设终究是假设,又如何能确定呢?是氢气也很有可能,或者是碳酸气体,你怎么能够肯定外面就一定有氧气呢?” “这个不难。”他回答。 凯沃说完就开始行动起来了。他先是从行李包里找了一张皱皱巴巴的纸,用火将其点燃后就从入孔中扔到了外面去。我俯过身去隔着玻璃观望,想要一探究竟。这一小团火焰对于我们来说是多么的至关重要! 那张燃着火的纸先是飘落到了白雪上,忽然间原本燃烧着的火苗就看不见了,像是熄灭了。不过,我很快就发现纸张的边缘有一圈蓝色的火苗在闪烁,不断向周围伸展。最后,除了那部分与白雪直接接触的地方之外,纸张的其余部分都烧成了灰,向上空升起一缕青烟。 看来月球上的大气或是空气或是纯净的氧气,我没什么可怀疑的了。只要这空气不是过分的稀薄,我们这两个外来客就能够走出去呼吸,并且能顺利地活下去。然后我在入孔处坐了下来,两条腿分别在入孔的两边,打算将螺栓拧开。这时候,凯沃阻止了我。 “我们要准备充分才能出去。”他说。 凯沃认为,外面尽管有能够呼吸的空气,但氧气分量极少的情况也是可能存在的,那样冒冒失失出去的话,对我们而言很可能造成致命的损伤。凯沃自己配制了一种饮料,超级难喝,他坚持让我和他一同饮下,以防出现高山病,抑或是因爬得太高太快而出血。我把那饮料喝下了,除了感觉麻滋滋的以外,倒是没有别的异样。这时候,凯沃才允许我将即螺栓打开。 入孔处的玻璃挡很快就松了,球状物中的空气顺着孔往外流,一边发出了嘶嘶的声音,就像水壶里即将烧开的水声一样。这时候凯沃叫我不要再继续松动螺栓了,因为看起来外面的气压太小,至于小到多少,这我们也不知道。 虽然我们两个都强烈地希望外面的空气能够呼吸,但是也担心万一这愿望是空想该怎么办。我用两只手抓着玻璃挡,静静地坐在那里,随时准备着将它再次关闭。凯沃也正坐在那里,他在手中拿着压缩氧气筒向外释放氧气,来恢复球状物内的气压强度。刚才听到的那种尖锐的嘶嘶的声音还在,我们两个无言相对,看着外面那些神奇地生长着的植物。 逐渐地,凯沃来回动的时候发出的声音越来越小,我的耳朵里的血管开始跳动起来。周遭的一切都显得那样安静,这是因为空气变得更稀薄的原因,它们正从螺栓孔那里溜出去,而潮湿的气体则浓缩成一小团一小团的。很快,我就感觉呼吸紧促了起来,耳朵、喉咙和指甲都开始感到不舒服,可是过了一会儿这种难受的感觉又消失了。事实上,当我们在月球的外层大气中待着的时候,这种感觉始终存在。 此后,我又开始头晕恶心,顿时没有了走出去的勇气。我跟凯沃说了我当时的感觉,看起来他比我好多了。同时我又把入孔的盖子扭过了半圈。凯沃回答了我的话,可是因为空气太过稀薄的原因,那声音听起来十分微弱,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凯沃建议我喝一口白兰地。他先喝了点,紧接着我也喝了,之后真的感觉好了许多。 这时候,我又把刚才转了半圈的挡盖重新转了回去。与此同时,我耳朵里的血管更加猛烈地跳动起来,不过我已经听不到刚才那种嘶嘶的声音,但不确定它是不是真的消失了。 “怎么样?”凯沃说,他的声音微弱得像幽灵似的。 “您觉得呢?”我反问。 “要不我们继续?”他说。 “还会有别的变化吗?”我想了一下又问他。 “只要您能够受得住。” 我没有说话,而是以行动来表示——继续松动螺栓。我将那个圆盖子拿了起来,并且小心翼翼地将其放在了行李包上。 随着外界稀薄得让我们无法适应的空气流入球状物内,有几片雪花也被卷了进来,不过很快就消失了。我跪了下来,从入孔处往外看,就在距离我的脸部不到一码的地方,是月球上从未被人类踏足过的雪地。 一时间,我和凯沃的目光会聚了。 “您的肺部感觉还好吗?”他问我。 “还好,我能够忍受。” 凯沃伸手把他的毯子抓了过去,套过头裹住了自己的身体。随后,他坐在了入孔处,两条腿耷拉着,离月球的地表只有不到六英寸的距离。凯沃迟疑了一下,然后就跳了下去,随着他的这一跃,他与月球之间的距离不见了。凯沃的双脚踏在从未被人类涉足过的月球上。他往前走出了一步,站在那里来回观看。玻璃的边缘将他折射成了一种奇怪的形状。过了一会儿,他又纵身一跃。 凯沃的这一跳使他距离我更远了,无论玻璃是否让外界看起来都变了样,但是我仍然感觉他在距离我二三十英尺之外。此时的凯沃站在了一个岩石堆上,他在跟我打手势,嘴里喊着什么,不过我什么都听不见。他究竟是如何跳那么远的,真是神奇。 此时的我脑子有些迷糊,随后也跳了出去。当我站起身来的时候,发现雪堆就在我面前。我向前迈出一步,竟然跳了出去。我在空中飞着,发现距离凯沃所在的那块岩石越来越近,当时我被吓得够呛,死死地将它抱住。我一边喘气一边苦涩地笑,真让人纳闷。 凯沃将身体俯下对我喊着当心之类的话,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像在吹笛子。这时我才想起来,这可是在月球啊,我的体重只有在地球上的六分之一。月球的直径是地球的四分之一,地球比月球大八倍。这些,我现在必须清楚。 “我们现在可没有地球上的引路带了!”凯沃说。 在明媚的阳光下,我像一个得了风湿的病人似的小心翼翼地向他所在的那块岩石爬去,站在了他的身边。我们的球状物还在身后三十英尺之外的地方,它所在的那个小雪堆也在逐渐缩小。 我眼睛所能够触及到的一整个陨石坑,一直延伸到周边峭壁的底部,在我看来都像一片野地似的。在那些形成了陨石坑底的乱七八糟的岩石上,我们能够看到其周边被密密麻麻的灌木包围着,显得有了生命力。那些块状植物稀稀松松地生长着,它们的叶子正在快速膨胀,像极了仙人掌。那些看起来像是在岩石上攀爬的,是紫色的、猩红色的苔藓。 峭壁上除了一些或大或小的平面台以及扶壁状的凸出部分之外,我看不到有任何植物生长的迹象。我们与峭壁之间隔着一层雾气,所以只能透过这顺风漂流的雾气进行观看,我们所站的位置好像是陨石坑的中心地带,迎面吹来的风显得急速却没什么力量,但也让我们感受到了些许的寒冷。风似乎是从背离阳光的那一阴暗面向有阳光的明亮处刮去的,在陨石坑里旋转。太阳的光线刺眼而稳定,所以我们要想向透过迷雾向东边看去就必须用手遮挡一下阳光,眯起眼睛来看。 “简直就是荒无人烟啊,根本没有人来过。”凯沃说。 不过当时的我内心里还是有某种希望,希望曾经有人来过这里,希望我们能够发现一些痕迹,比如房子的尖顶和发动机之类的东西。我四处观望着,可是除了陨石坑和岩石形成的山峰,以及灌木丛和仙人掌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很显然,我的希望落空了。 “这里好像是这些植物的天下,根本看不到有其他生物的迹象。”我说。 “鸟类、昆虫都没有,任何其他生物的痕迹都找不到。假如真的有别的生物存在,那么它们到了黑夜要怎么过活?不,这里只有植物。” “这真像梦里的景致,就像我们想象的海底岩石中的东西,与地球上的植物大相径庭。您看那边那个,人们大概会以为它是爬虫演变的。还有这里的刺眼的光,统统如此。”我用手遮挡着阳光说。 “可这仅仅是早晨而已。”凯沃说。 “这里不属于人类,可是却又有一种别样的魅力。”凯沃叹了声气,四下里张望着。 他又陷入了深思,同时发出了在思考的时候会有怪声音。突然,好像我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我被吓了一跳。我低头查看,原来是一层薄薄的青灰色苔藓爬上了我的鞋。我踢了踢,它们就碎成了粉状,每一粒细屑都重新开始生长。这时候凯沃突然尖叫了一声,他被一种植物上的刺扎了下。凯沃一直看着周遭的岩石,看起来在犹疑。忽然间,有一股粉红色的光爬上了一个坑坑洼洼的像柱子似的崖,那种颜色非常奇特,虽是粉红,却又带着红和青灰。 “快看!”我喊着。一回头,却找不到凯沃了。 我愣了片刻,之后就急匆匆地迈了一步,想要去到那块岩石的边缘一探究竟。可是我的脑子里只想着凯沃失踪了,却又忘记了我是在月球上,假如在地球上的一步只能迈一码左右的话,那么在月球上这一步就是六码之远。我这一步让我越过了岩石的边缘有五码多,我就像在噩梦中向下坠落似的,不过这坠落的速度也只有地球上的六分之一。假如一个人在地球上向下坠落,一秒钟大概十六英尺,可是在月球上,也不过两英尺而已。我大概坠落了有十码的长度,可是却花费了五六秒钟的时间,就像是一根在空中飘荡的羽毛。后来,我落在了一个雪堆中,那是一个青灰色的、被白色的脉络覆盖着的石沟的底部。我的膝盖都被雪埋没了。 我四下里寻找着凯沃,一边找一边喊着他的名字,却始终看不到他。 “凯沃!”我又加大了嗓门,在岩石上荡起了回声。 我猛地转身,爬到了岩石的顶部。 “凯沃!”我用力喊道,可是那声音听起来却像是一只迷途的羔羊似的。 连球状物也看不到了,我的内心开始发慌。随后我才看到了凯沃,他在朝我打着手势,还一边大笑着,站在距离我大概有二三十码的岩石上。我虽然听不到他的声音,但是却知道他是要让我跳。 我有点犹豫,因为这个距离真的不算近。我琢磨着,心想大概能比凯沃跳得还远。这时,我向后退了一步,使出了浑身的劲用力一跃,像是被弹入高空中再也无法坠落似的飞了出去。我既兴奋又害怕,像是在梦中失去了控制一般,脑子里意识到这一跃用力有些过猛了。我飞过了凯沃的头顶,差一点就要坠落在满是针状叶子的沟里,我张开双臂大叫了一声,双腿蹬直了。一块超级大的看起来像菌类的东西被我撞上了,我把它撞得稀巴烂,黄色的物质四处飞溅,搞得我满身都是橙色的粉末。我嘴里还在喊叫着,又打了个滚,这才停了下来。我已经笑得不行了,气喘吁吁的。 从一个尖叶的灌木丛里,凯沃那张圆圆的脸露了出来,他叫喊着询问我的情况,可是那声音听上去是那么小。我想大喊着回答他,可是却喘息着叫不出来。这时候,凯沃穿过了灌木丛朝我这边走来。 “这里微弱的引力会让我们撞个粉碎的,我们必须谨慎。”凯沃说。 “你刚才太用力了。”他边说边把我扶了起来,顺便将我身上那些黄色的东西拍掉了。 “我们未曾把引力的事情考虑周全,而且也没锻炼过肌肉,一会儿等您恢复下元气,我们得练一练。”我站在那里喘着气,听着他说这些,任由他拍打我周身的橙色物质。 我坐在一块圆石头上,身上的肌肉都在打战,感觉就像是在地球上刚学骑单车时摔倒了似的,顿时领悟了。我的手上扎了几根刺,也随手将它们拔掉了。凯沃这时候突然想起了我刚刚被强光照射过,沟里的冷空气会导致我发烧的。于是我和他又爬了出去,继续待在阳光下。我这次摔的这一下并没有受什么严重的伤,只有几处轻微的擦伤。凯沃提议寻找一处安全的地方,所以我俩开始到处张望。最终,我们看中了距离约十码之外的一块石板,从我们这里到那边,其间有一小片绿色的尖叶植物,我俩计划跳过去。 “记住,您要从这里跳!”凯沃一副教练员的样子,他手指着距离我的脚尖大概四英尺远的一个点说道。这回我是准确地跳对了地方,可是凯沃却差了一英尺,他因此尝到了被长着刺的植物刺伤的滋味,说实话,看到他这样我心中有些窃喜。 “我没说错吧?是得多加小心。”凯沃一边拔刺一边对我说。可见在月球上生存他没有当我师傅的资格,我们两个都是初学者。 之后,我们为了锻炼肌肉,开始来回来去地跳了几次,进展都很顺利。若不是亲身经历,真不敢相信我们这么快就适应了在月球上生存的节奏。才过了一会儿,我们就已经跳了将近三十次了。现如今,我俩已经能够像在地球上跳跃一样自如地在月球上掌控发力了。 我和凯沃集中精力地练习跳跃,都没有注意到这段时间里周遭的植物仍然在疯长。它们越来越高,越来越浓密,开始相互纠缠在一块。各种植物时时刻刻都在变化,那些尖叶植物、块状的类似仙人掌的植物、长得像菌类的东西,以及那些又肥又厚的苔藓状的植物,另外还有一些弯弯曲曲的东西,统统如此。 周遭的东西虽然有些奇怪,但是现在我们却感受到一种清新自然的感觉,大概是因为大气比较稀薄的原因吧。不过,我认为这里的氧气含量一定比地球上的高。我和凯沃都很高兴,我们已经不再有被束缚的感觉,非常自如。虽然即将面临的一切都是未知数,但是我们已经不再害怕了,反倒有了一种类似探险的感受,就好像一个伦敦人首次来到一座丛林中一样。这种探险的精神让我们兴奋。随后,我俩又选择了一处约十五码以外的地方跳了过去,落点非常准确。 “太棒了!太棒了!”我和凯沃都兴奋地叫着。他又向二十码以外一个雪堆跳了过去,那个雪堆看上去非常具有吸引力。 凯沃在跳跃的时候看上去很滑稽,配上他那顶脏板球帽、又长又尖的头发、圆嘟嘟的身躯、穿着灯笼裤且使劲蜷起来的双腿,以及他那两条胳膊,特别是在月球怪异背景的映衬下,他那样子就更让我想笑。我站在那里看着他,不一会儿就忍不住大笑了起来,随后就去追他。在跳了三四次后,我们终于在一个洼地里坐定了,那里长满了苔藓。此时我的肺部感到了一些疼痛,我双臂环抱着胸口喘息。我和凯沃互相看着对方,眼神中流露出充实满意的喜悦,凯沃还说一些类似“惊叹”之类的话。 突然,我想到了一件事,但是当时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怕的。 “我们的球状物现在在哪里?”我问。 “啊?”凯沃有些疑惑地看着我。 这个时候,我才真正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 “凯沃!我们的球状物在哪?!”我抓着他的胳膊大喊着。 我们迷路了 我站了起来,朝着周遭望去,我们已然被丛林包围,那些植物依旧在飞速地生长着。凯沃的神情也显得很沮丧,他犹疑着,用手摸着嘴唇,说起话来也不太自信了。 “我们可能把球状物停在了那边……那儿……”凯沃慢慢地说,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着方向,还划出了一个弧形。 “但我不敢肯定,无论如何,它不会离我们太远。”他看上去更加慌乱了。 此时我们两个人都站着,呆滞地喊了起来。球状物是我们两个唯一的家,是我们赖以生存的给养所。在我们所站立的这片能够使植物朝生暮死的神奇的土地上,球状物是唯一的寄托。阳光照在斜坡上,在我们的东南西北,全都是颜色相同的不知为何物的植物们,苔藓在爬动,仙人掌在膨胀,而阴影处的雪依旧没有融化。 “总的来说,我觉得它应该在那个方位。”凯沃又用手指着说道。 “不,您说的不对,您看我脚跟的印迹,咱们刚刚转了一个弯,所以球状物应该在偏向东边的地方。一定是这样的。”我反驳道。 “可是太阳始终是在我的右边。”凯沃说。 “那为什么每当我跳跃的时候,我的影子总在前面?”我问。 我们两个互相看着对方,植物已经生长到了无法通过的浓密程度,陨石坑在我们的脑海中似乎已经变得异常大。 “天哪!我们真是太笨了!” “我们得尽快找到球状物,必须找到!您看这空气多么干燥,而且太阳光会越来越强烈,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们会被晒晕过去的。再说我也饿了!” 我看着他,之前我还真没有饥饿的感觉,现在却有了,真的得吃点东西了。 “没错,我也是!”我说。 “我们一定能找到球状物的!”凯沃站了起来,神情显得很自信。 面对这个陨石坑底看不到边际的植物和岩石,我和凯沃的内心都尽量保持着冷静,我们都在琢磨,在被阳光晒化或者被饿死之前,能否顺利地找到球状物。 “我们只能绕着找,一直到找到它为止。它离我们应该不超过五十码。”凯沃说着,言语中有些犹疑。 “这些该死的植物长得可真是快!也只能这么做了!”我回答。 “不过咱们的球状物可是立在一个雪堆山冈上的。”凯沃说。 我一直到处看着,希望能够认出球状物附近的某个植物丛林抑或是圆丘。可是周遭的一切是那样繁乱,雪冈渐渐缩小、菌类逐渐长大,植物丛也越来越浓密,所有的东西都已经变了模样。 被太阳光照得浑身刺痛,身体上似有似无的饥饿感,以及对未来的种种不确定性,这混杂的感觉让我们变得更加慌乱。怀着焦灼的心情站在月球上,我们听开始听到了一种声音,这是登陆这个星球上之后第一次听到的声音。那不是植物摇晃的声音,也不是风吹过的声音,更不是我和凯沃发出的叹气声。 砰!砰!砰! 声音是从我们的脚下传出来的,也就是地底下。那声音浑厚、缓慢,又显得不急不躁,就好像是有一口巨大的钟在地里面敲着。我的双脚和耳朵似乎同时感受到了它,那回声受到了距离的阻碍,显得沉闷又压抑,很明显地混杂着这段距离中所遇到的其他物质的音色。这声音居然能够将周遭物质的性质所改变,这太让我们吃惊了。 砰!砰!砰! 在所有能够看得到的地方,一切依旧,灌木丛和仙人掌仍旧在风中摇动,它们向前延伸着,直到与远处的峭壁连成了一片。炙热的太阳还挂在空中发着热,空荡荡的天空漆黑无声。在这种环境下,这让人迷惑又有规律的声音更像是一种警告和威胁,它竟然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不可思议地响着。它让我联想到了喧嚣的城市中彻夜未眠的夜,联想到悄无声息的修道院,联想到守夜节和那些等待黎明的时分,以及日常生活中所有井井有条的东西。 “是钟吗?”我和凯沃在说话,声音微弱又模糊不清。 “好像是!” “到底是什么东西?” “能是什么啊?” “数一下!” 可是凯沃才刚刚提议完,声音就消失不见了。这突如其来的寂静让我们开始怀疑刚才的声音是否真的存在过,或者它根本就没有响过。一种新的讶异的情绪再次爬上我们的心头。 凯沃很小声地在说话,似乎是怕吵醒了谁,他的手紧紧地抓着我的胳膊。 “刚才那声音已经超乎了我们的想象,我们两个必修时刻待在一起,然后去寻找球状物!” “咱们要怎么走呢?” 凯沃停顿了下,他在犹豫。 忽然间,有一种感觉强烈地袭击了我们。是的,一定是有什么东西存在,只不过不在我们的视野范围之内,但也一定距离我们不远。可究竟是什么东西呢,它们又在哪里?难道说,这一片野草丛生的地表只是假象,而在地底下会存在另外一个世界?可真要是那样的话,又是怎样的世界呢?是什么东西住在那里,它们会不会突然就爬出来了?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就有一股震耳欲聋的声音打破了刚才的寂静,就像是有两扇大铁门突然被撞开的声音,迅速而猛烈。我和凯沃即刻停住了,我们面面相觑,凯沃小心翼翼地朝着我这边走过来。 “真搞不懂!”他凑近了我悄悄地说道。他的手同时在空中划拉着,那意味着他摸不着头脑的想法显得更加没底了。 “我们得躲起来,万一有什么东西出来了呢?” 我看了看周围,觉得他说的没错。 随后,我们开始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生怕弄出点什么声音来。就在我们向着一个茂盛的丛林里走去的时候,突然一个巨大的类似铁锤敲打到锅炉上的声音咣当地响了一声,把我们吓得半死,赶紧以更快的速度前行了。 “我们需要爬着前行了。”凯沃小声说。 由于先前那些长得像刺刀一样的叶子已经开始枯萎,在它们的上面又长出了新的叶子,所以我们在其间穿行的时候并没有受到什么严重的伤。不过当我们的脸或者胳膊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的时候我们也顾不上注意,只顾着朝灌木丛的中心走去。 我停了下来,一边喘气一边看着凯沃的脸。 “在下面,地底下。”凯沃小声说。 “它们可能会跑出来!” “所以我们必须尽快找到球状物!” “就是说呢,可是怎么找啊!” “我们爬走前行,直到找到它。” “万一找不到呢?” “那我们就躲起来,看看下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们不要分开。” “那么,我们从哪个方向走呢?” “那就看走不走运了。” 离开球状物这个行为简直就是愚蠢至极!我和凯沃四下里查看着,之后开始在丛密的灌木丛底小心翼翼地向前爬着。在我们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们选择了沿着一个圆形的线路爬行,途中但凡是碰到菌类的摇动或是什么声音,我们就会立刻停下来,在附近寻找我们的球状物。 爬行的过程中,我们时不时地就能够听到从地底下传出来的击打的声音,像是一种奇怪的机械声。时而我们觉得似乎听到了些什么,类似咯咯咯的微弱的声响,沿着空气向我们这里传来。那时候我们两个都十分害怕,所以还不敢贸然地就前去探查陨石坑中究竟有什么。这声音响亮无比,连续不断,但却又有那么较长的一段时间,我们什么东西都没有发现。若不是肚子有点饿,以及嗓子有些干,我们就真的以为这是在做梦了。那感觉真的很虚幻,不像是真的,要说它是真实发生的话,只能凭借那些声音了。 请你们想象一下吧,万物在阳光下飞速生长,与天空的映衬下显得更加清晰。天空黑蓝黑蓝的,虽然阳光充足,但是仍旧能够看到几颗残存的星星在闪烁。尖刀状的叶子在我们的头顶,四周全是密密麻麻的灌木丛林,我们的双手和膝盖下面是被阳光覆盖的富有活力的地衣,就像风吹在毯子一般起着波纹。偶尔还会遇到一个长得像球胆的菌类,在阳光的照射下越来越大。有时候我们还会看到一些颜色鲜艳的东西,而这些植物的种子原本才有如我的拇指般差不多的大小,就像即彩色的玻璃球。这里的石头的形状都很奇怪,一切都是那样的奇怪。而自己身体的感觉也非常奇特,他人的任何一个动作都会让惊讶到你。 耳朵中流淌着的血液不停地跳动,就像潮水一般,砰砰砰地。稀薄的空气同时吸入了发干的嗓子里。地底下时不时地传来机械声、击打声以及嘈杂的声音,可是现在,一种巨大的野兽的咆哮声也出现了! 怪兽牧场 我和凯沃就在这种突然间出现的声音和由此引发的惧怕感中向前爬着,周遭疯长的植物们致使我们这两个从地球初来乍到的可怜的家伙迷路了。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们只听到了怪兽抑或是月球上的人类在咆哮,却没有看到过他们,可是又感觉到这些声音离我们越来越近。 我们爬过了布满岩石的峡谷,爬过了盖着白雪的山坡,我们遇到了菌类,轻轻一碰,它们就会破裂且飞溅出如水一般的汁液,像是轻薄的气球似的。我们还爬过了一条完整的被类似马勃菌样子的东西铺满的路,被无边无际的灌木丛遮挡着。对于能否找到球状物,我和凯沃的神情比之前都显得更绝望了一些。 怪兽的声音会不停变化,有时候听上去像是在愤怒地吼叫,十分吓人;有时候又像是咽喉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还有的时候又像是牛犊的叫声,音域又宽又平。这些声音听起来就好像它们在找寻什么东西而且一边吃一边吼似的。 我们第一次看见那些东西的时候,它们只是在眼前闪了一下就立刻不见了,因为没有看清楚对方为何物,使得我们内心的恐惧更是加大了。凯沃爬行在前面,他感觉到怪物离我们越来越近,于是打着手势叫我不要动。一阵剧烈的碎裂的声音从灌木丛中向我们传来,我和凯沃使劲浑身力气想要判断这声音距离我们多远以及是从哪个方向来的,然而我们的身后又起了一阵动静很大的咆哮声,同时那些尖刀状的植物顶梢也耷拉了下来。我们甚至能感觉到那些东西的呼吸,又湿又热。 我们急忙转过身,从一些在摇动中的植物的缝隙里看过去,那东西的侧面散发着光亮,它的背部的线条在天空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长。很难判断它究竟有多大,因为后来通过对它的深入观察,最初的印象也有所改观。它有着巨大的体格,身长大约两百英尺,肚子的围度大概是即八十英尺。我看不到它的脚,感觉它那硕大又松弛的身体拖在了地上,浑身是白色的,皮肤上有皱纹,而脊背处则是一条黑斑。它的身体两侧起伏着,看起来呼吸很费力。那东西的头很小,我似乎看到了它脑袋的侧面,想必里面没装多少东西,脖颈粗大肥壮,嘴里流着唾液。它的鼻孔也很小,眼睛紧紧地闭着(有太阳的时候始终闭着眼)。当它再一次张开大嘴要吼叫的时候,我看到了它嘴里那一个红红的大洞,气体从里面呼了出来。之后它的身子像是斜了一下,顺着地面往前拖着走,全身硬硬的皮都被拖得皱皱巴巴的。它在灌木丛中找到了一条路,打着滚离开了我们的视野。在远处,我们又先后看到了几头这样的怪兽。不一会儿,我们便看到了一个月球人,他好像正在把这群怪兽往牧场驱赶。 月球人出现了,我的手使劲攥着凯沃的,不自主地颤抖了起来。我们就这样望着他,直到他离开了我们的视线。这个月球人很小,大概还没有五英尺高,和那些怪兽相比,他简直就像是一只蚂蚁,或者一只有点复杂的昆虫。当时他穿着皮革制的衣服,看上去像个长满了毛发的物种,有着长长的像鞭子一样的触须。他的脑袋待在一个盔甲中,盔甲上长着刺,此后我们才知道这些刺是用来对付那些不顺从的怪兽的。他还戴着一副玻璃质的眼镜,用来保护眼睛,但是两个镜片分别向两边伸着,离得很远。 他的两条腿很短,虽然裹着保暖的东西,但是在我们的眼里仍旧显得很瘦弱。他的大腿短,小腿长,手臂没有伸出躯体之外,脚也很小。他那圆筒形的身躯上还伸出来一条武器,看上去很有力量,当他跨步向前走的时候,那武器就不停地摆动着。从走路的姿态来看,他好比较着急,还气呼呼的。不出所料,当我们已经看不到他影子之后没多久,就听到一头怪兽粗鲁的吼叫声变成了短促的尖叫,同时而来的是拖着行进的速度的加快。吼叫声离我们越来越远,直到消失,似乎他们已经到了所要去的牧场。月球的世界突然又安静了下来,我们一动不动地听了一会儿,之后才又继续寻找球状物的旅程。 我们两个还在植物中爬行,后来又再次见到了那些怪兽,不过它们这次与我们之间还隔着一段距离。它们所在的地方都是岩石,上面布满了一种有斑点的植物,像是苔藓,只见怪兽们都在吃着。看见它们之后我们就停了下来,一边观察那个月球人,一边观察吃东西的怪兽们。它们就像巨大的蛞蝓,又像油汪汪的就船身,趴在绿色的植物上贪婪地吃着,一边吃一边发出呜呜的声音,很嘈杂。又笨拙又肥胖的它们,眼睛闭着,嘴巴不停地动着,看上去很享受的样子。而此时的我们还饿着肚子,还真是一种刺激。 “它们是猪!惹人讨厌的猪!”凯沃突然用反常的情绪说道,一边恨恨地瞪了那些怪兽一眼。之后他就又开始在丛林里爬行了。看来要想把怪兽啃食的那种植物当成我俩的给养是没什么希望了,我在那里待的时间已经很久了,于是我开始小口小口地咬了点那些植物,一边又跟着凯沃向前爬行。没过多久,就又看到了一个月球人,于是我们再次停下来。由于距离比较近,所以这次我们能够很好地观察一下他。 这次我们能够看得出,月球人的身上裹着的不是什么动物的甲壳,而是衣服。就和我们第一次见到的那个月球人一样,除了脖子那里有点类似棉花套子的一种东西露了出来。月球人站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一直来回看着,像是在观察陨石坑。我和凯沃都趴在那里不敢动弹,生怕稍一动就会被他发现。没过多久,他就转过身去不见了。 后来我们又在一个峡谷上遇到了另外一群吼叫中的怪物,爬行的途中再次听到了敲打机械的声音,似乎在距离地面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庞大的工厂。当我们已经爬到了一片较为宽阔地带的边上时,仍旧能够听到这种声音。我们来到了一片平坦之地,直径大概两百码,上面什么都没有,全是沙尘,除了边缘上有一些稀稀疏疏的苔藓。由于这片空地上没有丛林,所以我们就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沿着边缘走,不过还是不敢跨越这片地界。 来自地底下的那种声音有一段时间没响了,月球又恢复了宁静,除了疯长的植物还会发出来一些轻微的摇动声。突然间,骚动又起。那声音越来越大,比我们此前听到的都感觉要近。我和凯沃竭尽所能地蹲下,有些能够确定那声音是从地底下传来的。每一次的撞击声都能够让我们吓得浑身冒汗,我们时刻准备着向灌木丛中冲去。随着撞击声越来越猛烈,周身震动得也愈加频繁,好似整个月球都颤抖了起来。 “躲起来!”凯沃小声地对我说。 我即刻转身朝着树丛跑了过去,突然间,听到砰的一声响,那件事至今都会浮现在我的梦中。我转身过去看凯沃,手同时也摸了过去,可是什么都没有碰到。就在这时,我一下子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我想凯沃大概没有遇到这件事吧。我的下巴搭在了洞穴的边上,胸口被一个硬硬的东西抵住了。忽然,我身体下面的洞穴被打开了,我已然僵硬的双臂在这空间中伸直。原来我们先前所站立的那片开阔之地只是一个硕大的盖子,它的旁边还有一个沟槽,此时它就正在向那个沟槽滑过去。 我被吓呆住了,还好凯沃没有我这么惊慌,不然我一定会继续待在这盖子边上,呆呆地望向这无底的深渊,一直等待碰到沟槽的边缘,最终摔入深洞。在盖子刚刚要打开时,凯沃的位置刚好距离它有一段距离,他一定是知道我吓傻了,所以抓住了我的腿往后拉了回来。我手忙脚乱地从盖子的边缘爬了起来,坐下,再晕晕倒倒地站了起来,接近着就跟着凯沃一同跑离了这块巨大无比的盖子。就在我奔跑的时候,我发现前方植物是向侧面的方向移动的,所以我猜想那顶盖子是在加速度中滑开的。我跑开得太及时了,凯沃的背影刚刚消失在尖刀状的丛林中后,我就急忙跟上了他的脚步,之后就听到那个巨大的盖子砰的一声掉了下去。我俩躺在地上喘着气,歇息了很长一段时间,不再敢靠近那个洞穴。 后来,我们还是悄悄地爬向了那个洞口,向里面探视。身体周遭的植物被吹向深渊的微风晃动着,伴随而来的是窸窸窣窣的声响。最初的时候,除了在暗黑中那光滑垂直的壁面之外,我们什么都看不到。一段时间之后,我们又发现似乎有些微光在里面来回移动。一时间,我们两个完全被眼前这个巨大的深渊所吸引了,甚至忘记了寻找球状物的任务。当我们习惯了这黑暗之后,就看到一些星星点点的微光之间似乎有模糊不清的影子在动,这让我们惊叹。由于看不清那些影子究竟是什么,所以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那是什么?可能会是什么?”我问。 “就是那个工程吧!他们大概晚上住在这个深渊里,白天出来活动。”凯沃回答。 “难道是那个类似于人的东西?”我说。 “不,那可不是人。” “对了。” “我们可不能冒险!” “是,在没找到球状物之前,我们不能贸然行事。” 凯沃对我想法表示了肯定,然后又望向了四周,准备前行。他叹了叹气,又指出了一个方向,之后我们就爬着从灌木丛中穿过。我们两个人的精力都被消耗得差不多了。过了没一会儿,一阵叫喊声和踢踏声从我们身边一种又大又松散的紫色物体中传了过来,延续了较长的时间,不过我们没看到有什么东西出现。 我想对凯沃说,假如再不进食的话,恐怕我是没有力气行走了。但是因为我的嘴唇太干,所以连小声说话都做不到了。 “凯沃,我必须吃点什么。” “再坚持一会儿。”凯沃神情落寞地对我说。 “不行,您看我的嘴唇,我必须吃点东西。” “要是有雪就好了!” “哪里还会有雪,要知道,我们现在可是以每分钟一个纬度的速度从北极迁向热带啊!” 我用嘴咬着自己的手。 “找到球状物,此外别无他法!” 于是我们抖擞了一下精神再次行动起来。现在,我一门心思都在想弄点吃的,脑子里浮现了夏日里的汽水,尤其是啤酒。我没法不想到我在林普尼房间的地窖中贮藏的那十六加仑酒桶,以及一旁的食物储藏室,那些多馅儿腰子馅饼和嫩嫩牛排,还有流出来的香浓的汁水。由于饥饿,我不停地打着哈欠。 我们爬到了一块平坦的地方,这里有很多又肥又大的红色物种,长得有点像珊瑚,用手轻轻一碰它们就破裂了。我一边观察着这东西破裂之后的状态,一边在想或许这些是能吃的。于是,我捡起了一块闻了闻。 “凯沃!”我的嗓子都沙哑了。 “不要吃。”凯沃扭着头看了我一下说。 我放下了手里那块东西,然后我们继续从它们中间爬着穿行。 “为什么不能吃,凯沃!”我问。 “有毒!”他没有回头,只是回答着我。 又爬行了一会儿之后,我有了一个决定。 “我吃吃看。”我说。 凯沃正要打手势阻止我,我已经把那红色的东西塞进了嘴里。我看到凯沃的脸都扭曲了,他用奇怪的表情一直望着我。 “好吃!”我说。 “我的天!”他喊着。 凯沃眉头紧锁,一直看着我在吃,好像又反对我吃他自己又很想吃似的。没多久,他也抓起来大把大把地吃上了。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们两个除了吃什么都顾不上了。这种物质跟蘑菇非常相似,不过比蘑菇的质地更加松软,以至于在吞咽的时候,食道会感觉到一阵温暖。刚开始,我们只是一味地吃着,身体上得到了满足。再后来,随着我们血液循环的加快,身体开始发起了热,手指头和嘴唇也都感觉到了一些刺痛。最后,我们的心中都冒出了一些不与之关系不大的想法,这想法就像水泡一样往上冒。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这对于地球人来说真是福音啊,我们那可怜的有着过剩人口的地球!”我一边说一边又扯了一大块吃着。 我心中洋溢起一种不理智的兴奋,将此前的饥饿感通通取代了。月球上竟然能有这么好吃的东西,这让我产生了一种快感——很奇怪的乐善好施的感觉。之前的恐惧感以及身体不舒服的感觉已经烟消云散,此时的我觉得月球是已经不是一个我要想尽办法逃离的地方了。相反,对于资源匮乏的人类来说,月球似乎可以成为大家的一个避难所。如今回想起来,可能是我吃了那种类似蘑菇的东西之后,就把月球上的怪物、月球人、巨大的声响那顶硕大的盖子都忘却了。关于地球上过剩人口这个话题我对凯沃说了有三次,他也表示认同。一时间我有些头晕,像是忍受了很长时间的饥饿之后突然吃了很多东西产生的感觉。 “凯沃,这是您的伟大发现,仅次于马铃薯!”我说 “您是什么意思呢?觉得月球仅次于马铃薯?” 凯沃向我发问,可是他的声音变得过于沙哑,咬字不清,吓了我一大跳。我突然想到他可能是吃了这种像是蘑菇的东西中了毒。我又想到他可能以为月球是他发现的,事实上不是的,他只是来到了月球而已。我想要跟他讲明白这些,可是他根本无法理解。有那么一会儿,他试图想要明白我的意思,可是却变成了表达自己的观点。我在想,是不是我们吃下去的那种菌类物质把我们两个的眼睛都弄得模糊了。 凯沃打了一个嗝,然后正儿八经地对我说:“我们就是这样一种物种,吃我们吃的东西,喝我们喝的那种东西。” 凯沃一直重复他的这句话,这让当时仍然有分辨能力的我想要与他争辩。不过凯沃似乎没打算听我说的话,而我说的话也有点不着边际。后来凯沃站了起来,而且还很不礼貌地将手按在了我的头上,想要站稳一些。他好像一点都不害怕月球上的各种东西了,始终站着环顾周围。 不知道是出于何种缘由,我想要告诉凯沃他这样做的危险性,可是我却莫名其妙地把“危险”说成了“不小心”。事实上,我口中说出来的词又像是“有害”,而不是前面的两个词。我想要弄清楚它们,于是又争辩了起来。我面对着那些长得像珊瑚的东西在说啊说的,虽然对它们不熟,却也认真地争论。我认为我必须要把马铃薯和月球弄清楚,可是我又跑题了,说了一段关于在争辩的时候准确定义的重要性。当时我的身体已经不太对劲了,但我还是忽略了这一点。如今我也记不起来当时的我怎么又说到殖民地建立的打算上了。 “我是州长!凯沃!我们必须要将月球归为己有,这一点毋庸置疑!这是连恺撒都无法企及的梦想。我要让所有的报纸都报道这件事,凯沃利西亚·贝德福德西亚……有限公司,哦不,无限公司!” 我是中毒了,没错。我一直在说着,以证明我们会给月球带去无尽的好处,可是又无法证明哥伦布到达美洲是否给美洲带去了利益。我一直在重复“哥伦布”之类的话,甚至把争论的方法都忘记了。我的记忆错乱了,那种该死的菌类究竟还有什么别的副作用,我根本记不清了。我模糊地记得,我和凯沃公然地宣布不想再在一个小卫星上躲躲藏藏,不再忍受那些该死的虫类,等等。我们两个还用很多那种长得像蘑菇的东西来当武器武装自己,然后全然不顾那些尖刀状的植物,走入了阳光之下。大概同一时间,我们遇到了月球人。 月球人总共有六个,他们排成一行前行,一边走一边发出奇怪的哀嚎般的声音。很快他们就看到了我们,于是立即一动不动地站住了,像动物一样。他们的脸都面向我们。这时候,我才清醒过来了! “是那些昆虫!他们肯定会以为我是脊椎动物那样爬着行走的!”凯沃嘴里嘀咕道。 “肚子贴着地。”他还在慢慢地重复这些,似乎潜心于研究这种侮辱了。 突然间,凯沃大吼一声,一连迈了三大步朝着它们跳了过去。他这一跳可不怎么好,在空中翻了好几番,然后转着圈从它们的头顶飞过去了。之后我就听到了咣当一声响,凯沃摔在了一堆类似仙人掌的东西里去了。 我不能猜想月球人对于我们这种来自外星的入侵者会有什么样的想法(我以为这侵入不是什么光彩之事)。现在,我只能模糊记得它们当时好像往四下里跑掉了,我能看到它们的背影,不过无法确定。这些事都发生在我失去记忆之前,而且如今想起来也十分模糊。我能够记得那个时候我向前迈了一步去找凯沃,可是却被绊了一下,头朝下摔倒了岩石里。我能够回忆起来,当时我有过很激烈的挣扎,似乎被一个什么金属的钳子牢牢地抓住了,我可能生了重病。我还记得,我被囚禁在了月球地表下不知道有多深的地方,黑暗无比,周遭全是喧闹的声音,让人心生烦躁。我头疼得要死,快要爆炸的感觉,而且全身伤痕累累。 月球人的脸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只是在黑暗和喧闹的环境中蜷缩着身体静静地待着。我都不知道我是如何来到这种地方的。我想起小的时候,我会经常钻进一个橱柜,抑或是在生病的时候跑到一个漆黑又吵闹的卧室里。可是四周的声音我并不熟悉,空气里还弥漫着一股很轻的味道,好像是马厩。之后我以为我还处于制造球状物的过程中,好像不知道怎么就跑进凯沃的地窖里去了。我又想起球状物的制作工程已经完成了,以为我是在球状物的内部在航行呢。 “凯沃,能开下灯吗?”我问。 凯沃没有回答。 “凯沃!”我又叫他。 “嗯……我的脑袋……脑袋!”我听见凯沃哼地回答了我一下,然后就说起了他的头。 我正要用手去按压一下眉间那块疼痛的地方,才发现的我双手已经被绑住了。我被吓了一跳,把双手举到了嘴边,感受到了一种光滑冰冷的金属触感,大概是锁链之类的东西。然后我想将两腿分开一些,又发现双腿也被同样地绑了起来。在我的腰间,还有一条更粗的锁链,它的另一端被固定在地上。 我害怕极了,相比于我们此前的经历,这次的事情更让人恐惧。在一段时间里,我总是想要挣脱身上的锁链。 “凯沃!你怎么把我绑起来了!为什么?”我喊着。 “不是我,是月球人!”凯沃回答。 月球人?!我愣了片刻,在那里思考着这句话的含义。 我想起来了!想起那荒芜的雪地,融化的空气,疯长的植物。想起我们在陨石坑的岩石上奇怪地跳着,还在丛林之中爬行。想起我们为寻找球状物而烦恼不已,想起那个巨大无比的盖子,以及下面那无底洞似的深渊。我用力搜寻记忆,这让我的头越来越疼,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在我面前的是一堵难以逾越的障碍,我的脑子里全是空白。 “凯沃!” “啊?” “我们是在哪里?” “我哪里知道。” “难道是死了?” “胡说八道!” “那是我们被他们抓到了!” 凯沃没回答我,只是哼了一声。那菌类残存的毒性好像让他的情绪变得有些易怒。 “你想过怎么办吗?” “我怎么知道?” “行了,行了!”之后我也不说话了,可是没过多久,我好像被什么惊到了。 “天哪!您能不能不要再嗡嗡地哼了!”我喊着。 我们又都不说话了,四周依旧嘈杂。 声音像是从一个工厂里亦或是大街上传出来的,非常压抑,我无法分辨那到底是什么声音,于是根据节奏去猜想,一种一种想,可都无果而终。很长时间过后,我听出了一种独立出来的声音,非常尖锐,在嘈杂的背景下更加明显。那种声音比较细小明确,是连贯的轻轻的击打声和摩擦声,就好像一根松了的常春藤在摩擦着窗户的玻璃,抑或是在盒子上走路的一只小鸟所发出的声音。我和凯沃一边听着这声音,一边四下里张望着,可是四周除了如丝绸幕布般的黑暗之外就什么都看不到了。之后我们又听出来一个声音,就像是一把钥匙在一个润滑性很好的一个锁孔里转动,非常轻微。随后,在这暗黑的世界里,一条又细又亮的光线出现在了我的前面。 “快看!”凯沃小声地说。 “那是什么?” “不知道。” 我和凯沃都看着那道光线,它逐渐从细长的线变成了一条较宽的带子,发着白。那样子就像是在白色的墙面上洒下了一道青光。光带的两边并不平行,其中一边深深地凹陷了进去。我正要扭过头去跟凯沃说,却看到凯沃的耳朵被光照着,而他身体的其余部分依旧处于暗处。虽然我被捆绑着,但我还是竭尽全力地转过头去。 “凯沃!后面!”我说。 光线又跑到他的眼睛上了,同时我也看不到他的耳朵了。忽然,那条让光线进入的缝隙变宽了,像是打开了一扇门似的,出现了一个空间。那个空间的外面是像蓝天一般的景致,而在门口,则站着一个轮廓十分奇怪的影子。我和凯沃极力地想要转身,可是怎么都转不过去,只好坐在那里然后扭着头回过去看。 那东西给我的第一印象像是四只蹄的怪兽,脑袋长得很低。不过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一个月球人,长着两条又细又短的箩筐腿,还有他那瘦长的身体。他的头缩在了两个肩膀之中,而不是如我们在外面看到的月球人那样戴着头盔。这个月球人的身上也裹着什么东西。从我们这边看去,他不过是个黑影子罢了,我们力所能及地发挥着想象力,在脑海中勾勒着他外貌,使得他的样子在我们的想象中变得有些向人类靠近。我觉得他是一个脑门大,脸型长,而且驼着背的人。 他往前迈了三步,稍作停顿之后又继续向前。他走路时似乎根本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就像鸟一样,一只脚前一只脚后。他走出了从那扇门中的空间里投射的光线外,在阴影里消失了。我一直寻找着他的身影,但貌似找错了方向。之后我又发现他就站在光线中,只不过变成了两个人。而且,他们的相貌跟人一点关系都没有!其实我本应该预料到这一点的,可是我没有。它走到了我的面前,让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是一张奇形怪状又让人恐惧的脸,不,不应该说是一张脸,更像是面具,不会用多长时间,它就能被解释清楚的。它长着两只木讷的眼睛(当时我只看到影子的时候还以为是耳朵),向两旁凸了出去,没有鼻子。我试图把这颗脑袋画出来,可怎么都办不到。它长着一张嘴角向下弯曲的嘴,更像是一个生着气瞪着眼的人的嘴。它的脖子上有三个关节,用来保持头部的平衡,就像螃蟹腿上那些短小的关节。它身上只裹着类似带子的东西,绑在腿上,因此我看不到它的腿关节。 那时候的我根本无法相信还有这种东西存在,大概它也对看到我们这种生物而感到惊讶吧,或许比我们更加讶异。可是,那该死的东西居然一点这种情绪都没有流露出来!当两种不同的生物碰到一起的时候的那种感觉,至少我们体会过了。不过,请您想象一下,假如几个中规中矩的伦敦人在海德公园里面碰到了两个与人一般大,却与地球上所有的生物都不像的东西在羊群中奔跑,那会是怎样一种感觉?一定就像当时的我们看到那奇怪的生物的感觉一样。 再想象一下当时的我们,手脚被捆绑着,上衣都被解开了,鞋子也被脱掉放在了脚边。全身上下都脏兮兮的,累得要死。脸上都是伤,还流着血,胡子都长到两英寸了。其实更应该想象一下当时的凯沃,他那破旧的板球帽和一头又乱又硬的头发,胡乱地翘着,身上的衬衫以及那条灯笼裤,都被划破了好几道口子。在蓝色光照之下,凯沃原本红扑扑的脸已经变成了黑色,而且他的嘴唇以及手上快要干了的血都是黑色的。但是因为我曾经跳进过黄色的菌类中,所以大概我比他还要难堪。我们就这样背对着那蓝色的光线坐着,向那只或许只有都勒能够创造出来的怪兽望着。 终于,凯沃打破了这沉默,他清了清沙哑的嗓子,开始说话了。外面传来一阵令人害怕的咆哮声,似乎是一只怪兽遭遇了什么麻烦。随着它又一声的尖叫,又平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月球人转身走入了阴影中,它好像在门口站着思考了一下,又把门给关上了。我们又被那种刚刚醒来时嘈杂沉闷的声音包围着,身处黑暗之中。 凯沃先生建议 一段时间里,我们两个都沉默着。我的脑子根本无法做到把我们经历的事情统统思考一遍。 “它可算是逮到我们了。”我打破了沉默。 “都是因为吃了那些蘑菇。”凯沃说。 “可要是不吃的话会被饿死的。” “我们可能会找到球状物吧。” 凯沃那么固执,这让我很恼火,于是自己开骂了。又有一段时间,我们都没说话,互相在内心中怨恨着对方。我用绑着我双脚的锁链相互摩擦着,手指则在两个膝盖之间的地面上敲打。没过一会儿,我就不得不再一次开口说话了。 “您觉得是怎么回事?”我的语气有些恳求的意思。 “这些东西会干事情,也会制造东西,它们是有理性思维的。那些我们所见到的光……” 凯沃说着忽然又停下来了,可见他自己也搞不懂。当他接着说的时候,只能证明他的不明白。 “总之它们比我们想象得要更像地球人,我觉得……” 他一边说一边又生起了气。 “什么?” “就是说,无论在哪一颗行星上,只要有那种有智力的生物存在,那么它的头脑必定是往上生长的。它的手也是,它会站起来走路的……” 说了一会儿之后,他又跑题了。 “我们已经深入到下面大约两千英尺之处了,这可不是什么浅地方,甚至更多。”凯沃说。 “你怎么知道?”我问。 “因为此前咱们说话的那种微弱又模糊的声音不见了,现在说话声很大,而且这里更凉快。再者,嗓子里和耳朵里的那些感觉也消失了。” 他不说的话,我还真没有注意到。 “我们必然是到了月球的深处,可能有一英里吧。这里的空气浓度更大。” “是吧。” “可是我们又怎么能预料到这些。” “假如能养成思考的习惯,我们是应该想到这些的。” 凯沃又思考了一会儿。 “如今来看这非常显然,在这个满是洞穴的星球上,它的内部一定会有大气,而洞穴的中心则是海洋。人类对月球的了解仅限于知道它的外在缺少水和空气资源,也知道它与地球是息息相关的,还知道地球与月球在成分构造方面有着很大的区别。人类由此推断月球的内部有空气存在,可是一直无法证实。不过,开普勒……” 凯沃说起话来显得很有兴趣,就像他做了一次完美的推论似的。 “对,开普勒和他的那本《运行》说的没错。”他继续说。 “这样的话,假如我们在前往月球之前就把这些事搞清楚就好了。”我说。 我说完,内心的愤怒也消失了。凯沃没有回答,他还在思考,嘴里发出那些嗡嗡声。 “你觉得我们的球状物如何了?”我问他。 “找不到了!”凯沃的回答听上去像是对这件事不关心似的。 “会不会还待在灌木丛里?” “如果月球人没有发现的话应该是这样。” “如果它们发现了呢?” “那我又如何得知?” “这样说的话,对于我未来的公司倒是有好处的。”我有点神经质地说。 凯沃又没回答。 “天呐!凯沃!现在首先思考一下如何逃离这里吧!我们来月球的目的可不是要被绑在这里!月球对我们有什么好处?我们会给月球什么好处?是你当初第一个提出要来月球的,可是我们的计划太庞大了,欲望也太多了!你当时有没有真正领会我的意思,我是说那个钢筒!你用凯沃物质制造的弹簧卷帘,如果在地球上,咱们一定能够派上用场!” “别说废话了!”凯沃说。 我俩又不说话了。 没多久,凯沃又自言自语了起来,可这对我却于事无补。 “这可真是个问题!如果月球人发现了球状物,它们会如何处置它呢?那些月球人肯定不懂怎么使用,如果懂的话,它们都就去地球了。那它们回去地球吗?去的话肯定会带什么东西的。不,它们一定会进入球状物然后按那些按钮,然后就飞走了!这是什么意思?不就是说我的后半生再也回不到地球了吗?这生物和知识可真是怪异!” “提到奇怪的知识……”我说着,突然又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贝德福德先生,参与到这次冒险当中可是您自愿的。”凯沃说。 “那是因为你说什么‘测试’‘探查’。” “测试探查也有其危险性。” “当然有危险,特别是在您没有考虑周全的情况下就来到了月球。” “可是球状物引诱着我进入其中啊,冲动之下我们就来到这里了。” “您说也令我冲动了?” “我也一样冲动,难道在我研究分子物理学的时候就能够知道球状物会把我们带到这里来吗?” “去他妈的科学。你用科学乱来,它就给了你回报,可当你要伸手接过这回报的时候,它又让你摔得粉身碎骨。中世纪的祭司和宗教迫害都是对的,近代的人统统都是错的。原有的情感和新式的武器将你的宗教、社会观念全都推翻了,然后再把你送进荒芜之地和悲惨世界!简直不可理喻!”我对凯沃喊着。 “我们现在这种处境必须冷静面对才行,月球人既然都已经把我们的手脚绑起来了,你再怎么跟我发脾气也没用,你必须忍受。” 凯沃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等待我的回复,可我依然很恼火。 “该死的科学!”我骂道。 “我想指示的动作应该不同,比如除了人和猿猴能够用手指示之外,其他物种都没有手指。” “几乎任何物种都会指示,无论是用眼睛还是鼻子!”我认为凯沃说的太荒谬了。 他又陷入了思考。 “你说的也对,可那不是我们,这就是不同。那种笛声般的声音或许就是它们之间使用的语言,可我不会模仿。可能它们有着不一样的官能,表达的手法也不一样。不过,我们人类和它们的共同之处就在于,两者都能思考。难道有谁能断定我们之间无法沟通吗?” “它们的样子与地球上长相最奇特的生物都大相径庭,这已经让我们无法解释了。它们根本就属于别的范畴,你又怎么解释呢?”我反问。 “我虽然不能解释,但是我认为只要它们存在某种思维,那么我们和它们就一定有相同之处,哪怕我们来自不同的星球。不过,如果说到本能,假如我们和它们都像动物一般的话,那么……”凯沃一边想一边说。 “它们看上去就像只用后腿站立的蚂蚁,根本不像人类,我们又怎么能跟蚂蚁沟通呢?” “不是的,贝德福德,如果像你说的这样,那么它们身上穿的东西和那些机器又是怎么一回事?这差别太大。” “是啊,大到无法想象。” “这种差别肯定能被相似处排除。之前我看过高尔顿教授(已故)写的一篇有关星球之间通讯的可能性的文章,当时我没仔细阅读,因为觉得与自己没什么关系。可是现在……真想再看上一眼!我得回忆回忆……高尔顿教授的意思的是关于那些广义的真理,由它们构成任何可能理解的精神存在的基础,并借此建立新依据。我们之所以能拥有知识,是因为我们拥有智力。例如在几何学原理方面,高尔顿提出用欧几里得的某个定理,通过构图来解释那些我们熟悉的几何定理。比如,要想证明等腰三角形底边的两个角相等,假如将两条等腰向下延长,那么底边下面的两个角也同样相等。抑或是证明直角三角形斜边上做出的正方形面积等于另外两边上所做出的正方形面积之和。那些个几何图形我现在就可以用手在空中画出。” 说完这些凯沃又沉默了,我同时在思考他刚才所说的内容。他想要与这里这些奇怪的额物种建立起沟通方式,这让我一时间有点好奇。不过没过多久,我因为身体上的束缚和精神上的煎熬导致内心所产生的愤怒就把这点好奇心给淹没了。忽然间,我觉得自己所做过的任何一件事情都是那么得愚蠢、荒谬。 “蠢货!真够愚蠢的!我们活着难道就是为了到处乱跑而搞出这些荒谬的东西吗?到底为什么要离开地球,为什么要在月球的陨石坑里开发专利和租界,为什么在这里跳来跳去的!我们真够笨的,早知道就在球状物旁边立个标志,再绑上一块手绢,不就好了吗!” 我又怒火中烧了。 “它们是有头脑的,这很明显,很多东西都是可以推导出来的。比如它们没有立即将我们处死,很可能说明它们心存仁慈。不管怎么说,所谓仁慈就是能够自我克制,大概也有交流的意思。我们所在的这个地方,以及刚才我们看到的那个守卫者,还有身上的这些锁链……大概它们还会再来看我们的,或许这能够说明它们是智商很高的。”凯沃说。 “我真希望我没跟你来这个地方,我已经这样琢磨了两次了,我发誓!我应该继续写我的剧本才对,那才是适合我的工作。我之所以能跟你来这里,冒这么多的险,都是因为我相信你!我本来可以将那个剧本写完的,而且它一定会是个优秀的作品,剧情要怎么发展我都是心中有数的,那才是属于我的生活和世界。可是,我居然就来到了月球,看来连坎特伯雷开小旅店的老婆子都比我聪明!我现在基本上已经将自己这条命给丢了!” 我喊着说了这些,刚一抬头口中的话就被堵住了,因为我又看到了那道蓝色的光线出现在黑暗中。门开了,有几个月球人走了进来,悄无声息的。它们的面孔真是又奇怪搞笑,我紧紧地盯着它们,一点不敢动弹。也是这个时候,我内心的怒火似乎消失了,反倒对眼前这事物感起了兴趣。走在前面的那两个月球人手里端着碗,金属材质,就像我们身上的锁链,被蓝光衬托得有些发黑,碗里面还装着白色的块状物。无论如何吧,至少我们和它们都能够对一些基本需求有同样的理解。瞬间,一阵饥饿感向我袭来,将之前那些恼怒的情绪都覆盖掉了。月球人把碗端了过来,它们的胳膊在我看来更像是拇指或者鼻子或者什么厚皮片之类的,我的双眼死死地盯着碗里看。 那东西呈棕白色,就像蛋白牛奶酥,闻起来很像蘑菇。因为此前我们看到过怪物身上被割下来的肉块,所以我觉得那就是怪物的肉。锁链把我的双手捆得很紧,稍微能够碰得到碗,月球人看到我这么费劲,其中两个就很快地把我的手上的锁链松了一圈。它们的手像触角一样,碰到我的皮肤上感觉又软又凉。碗里的东西质地比较松散,我抓起来就吃,那感觉就像是在吃煎饼,抑或是那种湿湿的蛋白饼干。我满满地塞了两口,倒是不难吃。 “我吃着……吃着食物了!” 我一边说一边又扯了一大块。我们的吃相跟流浪的人差不多,这种饿疯了的状态此前和此后都没有出现过。一时间我们也顾不上什么样子了,只顾得吃了。要不是真的经历过,我根本就不敢相信我竟然能够在距离地球二十五万多英里之外的地方(身边被一些比噩梦中见到的东西还古怪的月球人包围着)什么都不想地大吃起来。月球人就站在我们一旁,时不时地动一动我、摸一摸我,但我一点都没觉得害怕。它们还发出了吱吱喳喳的声音,很微弱,大概就是它们之间用来沟通的语言吧。 当我刚刚猛吃完第一轮之后,这才看到凯沃也在忘我地吃着。 月球人在说什么 我和凯沃把碗里的东西都吃了,之后月球人就又把我们的手紧紧地绑了起来,脚上的锁链倒是松了一下,以便我们能够稍微活动活动。它们还把套在我们腰间的锁链解开了。就在它们帮我们摆弄锁链的时候,其中一个月球人因为低着头,所以它的脑袋距离我的脸很近,可能它的一只貌似触角的手都碰到过我的脖子或头。我当时可能是受到人神同形同性这种思想在内心翻转的影响,所以总是幻想着在它们那面具之下的一定是人的样子。不过此时我也记不清当时对于被它们碰触到身体是怎样的一种感觉,也许是恐惧,也许是讨厌。 一个月球人在给我解锁链,它不只用到了自己的双手,居然还用嘴来弄。由于蓝光映衬的原因,月球人的皮肤看上去有些发蓝,感觉像是甲虫的外壳,硬硬的、光溜溜的,完全没有脊椎动物那种毛绒、湿润或是柔软的感觉。它们的头部顶端,从后脑勺一直到前面,有一条略微凸起的二白色的东西,每只眼睛上面都有一条相对很大的凸起的弧形。 “它们大概是要把我们松开,你要谨记,我们现在是在月球上,千万不要突然活动!”凯沃警告我说。 “你是想尝试下几何学吗?”我问。 “有契机的话当然要试一试,不过它们或许要先与我们接近一下。”凯沃说。 月球人帮我们摆弄好锁链之后就退回到了原来站立的地方,似乎是在看着我们,我不太能确定,因为它们的眼睛没有长在前面,而是位于两侧,所以我不知道它们究竟事看向哪里,就如同你无法判断鱼或者鸡的眼睛所望的方向。它们之间似乎在交流,说话的声音像芦笛,我搞不懂,也不会模仿。我和凯沃一动不动,我们身后面的门又开大了一些。我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在大门外朦朦胧胧的地面上,似乎有很多月球人,像是一群乌合之众,站得乱七八糟的。 “难道它们是想让我们模仿那些声音?”我问。 “应该不会。”他说。 “我觉得它们可能是想让我们懂些什么。” “你看那个来回转头的月球人,看上去好像戴了一个硬邦邦的衣服领子,一点都不合身,很别扭的样子。它们在那儿打着手势,可我搞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不如我们对它们摇摇头?” 我和凯沃尝试着摆了摆头,不过一点作用都不起。然后我们又尝试模仿月球人的动作之一,这下倒像是引发了它们的兴趣,它们居然也都开始摇起头来。可是总是这么摇头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我们就停住了。之后,月球人也不再摇头,它们好像开始吵着什么,声音变得尖锐了。月球人当中有一个的外形与其他人相比显得略微矮壮一些,它的嘴很大,忽然,它在凯沃的旁边蹲坐了下来,学着我们被捆绑起来的样子,然后突然又灵敏地站了起来。 “它们是想我们也这么站起来!”我对凯沃喊道。 “是的!”凯沃张着嘴说。 由于我俩的手都被绑在了一起,所以站起来的时候显得相当吃力,哼哧哼哧地开始喘着大气。那些月球人好像被我们的喘气声吓到了,吱吱喳喳又讨论个不停,同时往后退了退。 我们刚刚站起来,那个矮壮的月球人就过来用它的冷冰冰的触角般的手碰了碰我们的脸,然后又朝着门走了过去。它的意思就是让我们跟着它走。门口站着四个身高相对高的月球人,它们都戴着头盔,身上穿着像盔甲一样的衣服,手里还拿着棒状的尖锐武器,材质就像之前乘东西的饭碗。我们走了出去,进入那个发着光的大洞穴,我和凯沃的身边都站着一个月球人,同时其他的月球人也都围绕着我们。 我们走起路来十分小心,还要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恐怕会不小心惊吓到它们,反过来又把自己吓到。对于那个又大又光亮的洞穴我倒是记不太清楚了,因为当时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月球人身上。那个矮壮的月球人走在我们前面,一边走它还一边打着各种手势,意思是让我们跟着他,似乎很自信我们能够理解它的意图。那个月球人满脸的神气样,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又看看凯沃。 走了一会儿之后,那个大大的空间就自己显现出来了。显然,自打我和凯沃吃过那些类似菌类的东西中毒又恢复过来之后,整个耳朵里都充满了一种嘈杂的声音,这些声音很大一部分都源于大批量机器的活动。目光越过走在我们的前面的那些月球人身体之间的空隙或者从它们的头顶望过去,模模糊糊地能够看到一些机器在转动着,那些充斥着整个洞穴的声音都源自这里,而那蓝色的光线也是从这里发出来的。这里居然有人造的光线,这让我觉得很讶异,不过内心里还是觉得理所当然。后来这种光线变得暗了许多,我这才意识到它的重要性。我和凯沃都不知道这些庞大的机器是用来做什么的,当然更不知道它们的运行原理。 这些无法理解的机器上都长着长长的臂膀,一边飞掠,一边喷流出发光物质。嘣!嘣!嘣!嘣!金属制成的杆子非常巨大,它们一个接着一个,从中心处甩出来,紧跟着又被甩了上去,它们形成的顶部似乎是一条抛物线。到了制高点时,每一根金属杆都落下一根摆动的臂膀,并且落入垂直处的一个桶中,将臂膀压下去。机器总共有三根臂膀,每一根落下去都会发出砰的一声,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轰鸣,而后垂直方向的桶的上方就会冒出白热的物质,就像热锅中溢出来的牛奶,那些物质将这个地方照亮。这些发着光的东西再滴入到一个沟槽里,沟槽中装着的都是这种物质。光是蓝色的,显出冰冷的感觉,像是磷光,却又更亮,从沟槽中流出去之后,它们就进入到大洞穴中那些沟渠中了。 机器附近有一些守护者,它们的外形都很小巧,与我们身边的月球人不太一样。猛地看过去时,这机器似乎比一般的要大,而且离我们非常近。之后当我看到在机器旁边的月球人有多么渺小的时候,我才知道这机器有多么的庞大。这机器让我们心中油然地升起了一股敬意,之后我们两个就看向了月球人的脸。我和凯沃都站着一动不动。 “这到底是干什么用的?太让人惊叹了!”我说。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是啊,我都无法想象,就连人类也无法制造出这种东西!难道那些长长的臂膀是由连接杆连着的?”在蓝光的映照下,凯沃的神情也看得出充满了崇拜。 刚才那个矮壮的月球人已经距离我们有一段距离了,这时候它又抓了过来朝着我们走来,站在了我们和机器之间。它大概是想示意我们接着往前走。我没有理会它,它又回过身来触碰我和凯沃的脸,想要引起我们的注意。我和凯沃只是互相看着对方。 “我们能不能让它知道我们对这机器的巨大兴趣?”我问。 “嗯,试试看吧。” 凯沃回答完之后就转向了那个矮壮的月球人,他冲着它笑了一下,然后又用手指向了那台机器,再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凯沃可能认为他那吭吭哧哧的英文能够帮助他打手势,于是就说:“我,想它,看它。”凯沃的意思是“我很想看看那奇迹”。 凯沃的行为似乎让月球人想要我们前行的想法停止了,它们都互相看着,那怪里怪气的脑袋也同时摆动着,嘴里发出的声音叽叽喳喳的,语速很快。之后一个又瘦又高的月球人去用手搂住凯沃的腰,它那手就像鼻子一样,扭扭曲曲的,与其他月球人不同的是,它的身上还多了一件披风似的东西。它拉拉凯沃,又朝着那个矮壮的月球人走几步,动作显得很温和。凯沃却一动不动。 “这些月球人大概把我们当成月球上的一种前所未见的怪物了,我们得借此机会跟它们表达清楚。事实上,我们应该在最开始的时候就对它们表现出高昂的兴致,这非常重要。”他说。 “不不不,我得看看这个机器,等一阵再走。”凯沃大幅度地摇晃着他的脑袋,一边说着。 “你那些几何学的理论,你应该顺便提一嘴!”我看到月球人在互相说着什么,于是就向凯沃建议道。 “也许是抛物线……”凯沃开始说了。 可是突然间,凯沃蹦出了六英尺之远,同时大叫了一声。是其中一个月球人用武器刺了他一下!我见状急忙转向那个月球人,并且用恐吓的动作吓了吓他,它被惊得退后了一些。凯沃跳的那一下以及他发生的叫声,加上我的威吓的动作,让月球人们吓到了。它们统统面朝我们,然后往身后退去。这个瞬间在我看来似乎持续了很久。我和凯沃都愤愤地站着,而月球人则呈出半圆形的圈子围绕着我俩。 “那东西刺了我!”凯沃说着,声音听上去带着哽咽。 “我看见了!”我回答。 “该死的!你们当我们是什么?这让我们无法忍受!”我对月球人喊着。 我匆忙地环顾了一下左右,透过蓝色的洞穴中的大地,我看到远处又有一些月球人朝着我们跑过来,它们有的又细又长,有的肩膀宽宽的,还有的头部比较大。洞穴本身低矮宽阔,它的四周向远处延伸到了黑暗之中,洞穴的顶部似乎是向下凸起的,像岩石一般,极其厚重,所有的重量都聚集在下方。这大概就是我们的牢房了吧,四周全都是未知的东西,没有逃生的路线。月球人手拿武器面对着我们这两个手无寸铁的人类站着。 炫目之桥 敌对的僵持就那么一下下,大概月球人和我们都在最短的时间里思考了一下当时的情况。我只记得当时我们的身后没有保护,全都是月球人,它们将我们包围。来到月球这个举动真的是愚蠢至极,一时间,那种深深的自我谴责将我淹没,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参与到这次绝对疯狂以及毫无人性的冒险中来。它们会把我们干掉的。凯沃也被吓得脸色苍白,在蓝光的映照下就像鬼一样,他走在我的前面,死死地抓着我的胳膊。 “我们必须往前走,一直走,它们的意思是这样。不,它们搞错了,我们什么都没干。”凯沃说。 我低下头看了凯沃一眼,又转过去看着那些新加入进来的月球人,它们是过来援助的。 “假如我的双手没有被捆绑……”我说。 “无济于事。”凯沃喘着气说道。 “也是。” “我们还是要向前走。” 凯沃说完便又转过身继续走在我的前面。我的血脉在膨胀,我跟在他的身后,表现出一副服从的样子,一边又摸着手上的锁链。我们似乎走了很久才走完那个洞穴,但是我当时并没有把注意力集中在这上面,而是一直高度警惕着身边的月球人以及自己身上的锁链,尤其是那几个与我们隔着一段距离并排行走且手中拿着武器的月球人。走了一会儿之后就又有三个这样的月球人赶了过来,它们越走离我们越近,最后我们之间只隔了一只胳膊的距离。当它们不断向我们靠近时,我就一直退缩躲开,很像一匹被鞭笞的马。而刚开始那个在我们右边的矮壮的月球人,此时也到我们前面去了。 当时的情景让我印象十分深刻,那就像是一副蓝色的画:矮壮的那个月球人张着嘴,在凯沃的身旁扭着,还有两边手拿武器的那些月球人也都警惕地张着嘴。凯沃呈现出一副被霜打了的状态,我望着他的后脑勺走着,他的两个肩膀也垂了下去。除了这幅景象令我记忆深刻之外,还有一件不属于我个人的事让我记住了。我记得当时我们正走着,不一会儿我就看到了一条在洞穴地面上横过的沟渠,它一直沿着我们所行经的岩石伸展了出去,里面盛满了我们所见的那种机器中喷流出来的蓝色发光物质。由于当时我是挨着沟渠走的,所以我能断定这种东西没有释放丝毫的热量,虽然它能够发光,但是本身的温度与洞穴中其他的物质并无两样。 哐当!哐当!哐当!我们当时刚好路过另一台庞大的机器,它的杠杆砰砰地发出声响。之后,我们就进入了一个宽阔的隧道。隧道里黑漆漆的,除了还有一道流动的蓝色的光线,使得我们的影子在隧道凹凸不平的壁面和顶部上看起来都很滑稽,有时候壁面上的一些晶体会像宝石一样闪烁亮光,有时候整个隧道则看起来像是一个钟乳洞,抑或是分出来的旁道,最终在黑暗中消失。蓝色的光轻盈地流动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在隧道中走着,我们都能听到没有穿鞋的脚发出的啪嗒啪嗒的声音。 我记得我们走了很久,同时我在全力地想着身上的锁链。如果我像这样脱下一圈,然后再扭扭拧拧,就这么慢慢地弄,等到我的手腕从那个较松的圈子中脱离出来的时候它们会不会发现?假如被它们发现了,又会对我怎么样呢? “贝德福德,又向下走了,路又向下走了。”凯沃说。 “假如它们想干掉我们的话早就动手了,留到现在干吗!”他一边说一边往后退,与我并排行走。凯沃的话让我心头没那么多忧虑了。 “是的,没错。”我说。 “它们大概是因为不了解我们而想仔细地进行观察,它们可能以为我们是月球上的某种罕见的怪物,它们如果懂得我们能够思考就好了。”凯沃说。 “你不妨试着画出一些几何上的问题,也许……”我建议说。 “或许吧。” 我们又走了一段时间,脚下感到十分沉重。 “它们的智商或许比我们低。”凯沃说。 “对啊,是一群愚蠢的家伙!”我一边说一边向那些讨厌的月球人瞪了一眼。 “假如它们对我们所做的我们都能忍受……” “我可以。”我说。 “我们还要继续向下走,洞穴、过道和隧道,一直到几百英里之下的那片海。这些月球人或许只是外围的群体,或许这个星球上还有比它们聪明的东西。”凯沃说。 凯沃的话让我感觉自己的头顶已经有一英里那么厚的岩石和隧道了,一种负重感压过来。 “远离阳光和空气,人在半英里深的矿井中就能感到憋闷了。”我说。 “这里还好,能够通风,空气从月球黑暗的那部分吹响有阳光的那部分,还有碳酸气体,也会被吹到那边,以供植物生存。在这隧道上就能感受到这种微风。天啊,这是怎样一个世界,那些机器和杆状物是什么东西……” “还有刺棍状的武器,你别忘了!”我补充说。 有那么一会儿,凯沃又走到了我的前面。 “刺棍……”他说。 “怎么?” “它们大概不懂我们的喜恶,就好像火星上的物种不明白地球人为什么喜欢用手轻轻地推人,可能它们的神经跟我们有区别,就像皮肤一样。那时我真的气到了,不过我们还是得继续向下走。” “它们最好别用力推我,识趣点。” “关于几何学,我想它们只是对基本的东西感兴趣,比如食物、身体的痛楚,或者强迫,但思想除外。这样也算是一种理解的方式吧。” “那倒是。” 后来我凯沃又继续谈着我们即将要去往的地方,那里巨大而神奇。凯沃说话的语调让我渐渐意识到,他对于这个星球上深深的洞穴并没有感到恐惧,他不曾想到这里各种神秘的东西都让我烦躁,他只是一心想着那些机器和发明创造。他倒也不是想用一下这些东西,只是想它们是干什么用的。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非常重要,是来自两个星球的会面。我们要想一下之后还会出现什么,我们将看到什么。”凯沃说。 “假如光线一直这么暗的话,我们根本看不到更多的东西。”我回答。 “这里只是外围,以这种情况来看,往下走的话,会有更多的东西。它们之间的巨大差异不知道你发现没有,我们需要把这些信息带走。” “只是一种很罕见的动物,或许在被送往动物园的途中会如此安慰自己罢了。可这并不代表我们就要看到所有的东西,这无法推理。”我说。 “一旦它们知道我们能够思考,它们就有欲望去了解地球了。所以说,即使它们本身没那么大肚,但是为了了解地球,它们也会教我们。它们必须这样。” 凯沃还在思考,他的皮肤上还留着被刺棍弄到的伤口,他想要知道这些月球人是否希望了解那些曾经他在地球上根本没有想到的事情。由于当时我们的走的隧道变得越来越宽阔,所以我的注意力都在这上面,而忘了他到底说了些什么。 凭着对空气的感觉,我觉得我们来到了一片宽阔的空地,已经不在隧道里面了。因为没有光亮,所以我也不好说那片空地有多大。此前那条发着光的河流已经越来越细长,最后成为一条细细的线,在远处消失。过了一会儿,两边的壁面也不见了。那流淌着的蓝色的磷光还在,还有前方的路,其他的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我走在凯沃和那个领路的月球人的后面,在隧道壁的反射下,我能够清晰地看到在朝向溪流那一边的他们的头部和腿部,而在背向溪流的那一边,则在黑暗中堙没。过了一会儿,当我看不到那条蓝色的溪流时,才发现我们是走在一个向下的斜坡上。不久之后,我们就走到了它的边缘处。溪流发着光亮,缓缓地拐了一个弯,之后便俯冲下去了。大概是太深了吧,我们根本没有听到溪流落下去的声音,只见到在下面的深渊处有一道蓝光,像迷雾一般。溪流在黑暗中堙没,黑沉空虚的感觉更加尖锐,一块看起来像厚厚的板子似的东西从悬崖的边缘凸起并向前伸展开来,而后渐渐变得模糊,最终消失不见。一股温热的空气从深渊里吹拂上来。 我和凯沃壮着胆子往边缘处走过去,向微微发着蓝色的深渊里看去。之后,那个领路的月球人就过来拉住了我俩的胳膊。它又走开了,走向板子的一端,并站在那里向后朝我俩看。我们也在看它,它感觉到了,于是又转过身去在厚厚的板子上行走。它走起来就像在平地上一样自如。最开始的时候我还能看清它的轮廓,逐渐地它变成了一个模模糊糊的蓝色点子,最后消失在迷雾之中。我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在黑暗中闪现着一些模糊的影子。 我们停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果真如此!”凯沃说。 接着又有一个月球人踏到了厚板的上面,它还转过头来看着我们,神情有些漫不经心。其他的月球人还站在那里,等着跟在我们后面。之后我又看到了领路月球人,它扭身过来看看我们怎么还没有走。 “那一头是什么?”我问。 “不知道,看不到。”凯沃回答。 “不行,我们无论如何都不能过去。”我说。 “就算是我的手没被捆绑,在那厚板上也走不了三步!”凯沃说。 我们两个都陷入恐惧中,互相看着对方。 “我们得让它们知道晕眩的感觉!”凯沃说。 “不可能,我们不可能走过去得。” “我觉得它们跟我们的感觉是不一样的,我始终都在观察,我们感觉自己身处一片黑暗之中,它们一定没有这种感觉!可是,要如何才能让它们明白这一点呢?” “无论如何也要让它们了解。”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我们大概还心存一些希望,不然怎么会有这样的对话。很明显,我们必须要让月球人明白我们的感觉,或多或少吧。直到我看到月球人的脸,才了解这一点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我们之间的相似之处并没能将彼此的差别联系起来,无论如何,我还是没有打算踏上那厚厚的板子。我快速地将自己的一只手从松了一圈的锁链中退了出来,又用两个手腕同时向相反的方向拧。由于我距离板子最近,所以在我们全力拧锁链的时候,两个月球人过来将我抓住,然后就轻轻地往桥上推我。 “不,不过去,你们不理解,不行。”我开始剧烈地摇头。 第三个月球人加入了推我的行列。在它们的逼迫下,我不得不向前走。 “我有主意了!”凯沃说。 可是我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别动!你们走就行了!”我朝着月球人喊了起来。 一个武装了的月球人突然用刺棍弄了我一下,我吓了一跳,转过身就向后跑去,一边跑一边骂。我挣脱了抓着我的那触须般的手,面向刚才刺我的那个月球人。 “我刚才警告过你了,妈的!竟敢刺我,知道我是谁吗?你不想活了是吗!” 我话音还没落,他就又刺了我一下。 凯沃在一旁苦苦哀求,到了这个时候了他还要跟它们说好话。 “贝德福德,我想到了一个办法!”凯沃说。 不过,当月球人再次用刺棍扎了我之后,我身体内部的能量一下子就爆发了。扣在我手上的锁链被挣断了,此前我们保持着对月球人不进行抵抗的态度也荡然无存。我什么都不管了,那一刻,我被愤怒和恐惧包围,朝着那个手拿刺棍的月球人的脸一拳打去。我的拳头上还绕着锁链,我的行为引发了慌乱。我带着锁链的拳头一下子就把月球人的脸打穿了,它一边甜食一般的液体一边飞出去十几码的距离,像一颗潮湿的蘑菇一样,碎在地上。 这太让我惊讶了,它们竟然这般不堪一击。顿时我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不过很快我就感受到了事件的真实性和紧迫性,就在刚刚被我打出去的月球人落地的一瞬间,凯沃和其他月球人都没有行动起来,他们只是一味地往后退,高度警戒着。当那个月球人落地之后,大概一秒钟的时间,他们都在思考该怎么办。我隐约地记得,我自己当时在蜷着胳膊在想这件事。 “接下来要怎么办?接下来要怎么办?”这个问题不断地纠缠着我。 瞬间,其他人开始行动了!我想我必须将手上的锁链全部弄下去,不过要做到这点就得先把月球人打走。三十个手持刺棍的月球人朝向我,其中一个将刺棍扔到我这边来,我听到它从我的头顶飞了过去,想必是落入身后的深渊中了。在刺棍朝我飞来的同时,我用尽全力地朝着月球人扑过去。在我跳起来的瞬间,它转身向后跑去,不过被我撞倒了。它的身体瞬间被撞得稀巴烂,我都滑倒了。它好像还在我的脚下扭动着。 我随后就坐了起来,看到后背发蓝的月球人朝着黑暗退去。我用力将锁链扭断,脚腕上的也被我弄了下去,我手里拿着锁链。随即,另一根刺棍朝我飞来,半途却又转向了凯沃。凯沃当时还在接近深渊的溪流投放的蓝色光中,正在努力地弄他手腕上的锁链,嘴里还叨咕着他的想法。 “快点过来!”我喊。 “我的手!”他说。 他大概了解到我因为无法准确估算距离而可能会坠入深渊,所以不敢贸然向他那边跑去,所以凯沃开始朝我走来,他的两只胳膊往前伸着,走起来跌跌撞撞的。等他过来之后,我马上开始解他身上的锁链。 “那些月球人去哪里了?”凯沃一边喘气一边问。 “跑了,不过它们还会回来的,把手上的刺棍扔过来!我们应该朝哪边走?” “走回隧道吧?朝着有光亮的地方去。” “嗯,我同意。” 凯沃手上的锁链已经弄掉了,这时候我跪了下去开始解他脚腕上的锁链。突然砰的一声响,什么东西飞了过来,在蓝色的溪流中溅起落在我和凯沃身旁的点子。在我们的右侧,似乎很远的地方,有一些类似笛子的唏嘘声。我猛地将凯沃脚上的锁链拽了下来,交到他手中。 “用这个防御!”我一边说着,一边就大踏步地朝来时的路跑去了。 凯沃跟在我的身后,我能够听到他跑跳时发出的声音。我的内心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就好像那些月球人随时都会从黑暗中跳到我的后背上似的。 我和凯沃都在大步大步地向前跑着,您要知道,跟在地球上比起来,月球上因为引力很小,所以跃起来之后要在空中停留几秒钟才能落到地上。无论我们内心如何焦急,我们总是要在空中数到七八个数之后才会落地。每当腾在空中的时候,我的脑子里都想着一些问题:月球人此时藏到哪里去了?它们究竟要干什么?我们能否跑入隧道?凯沃现在距离我多远?他不会被它们抓到吧……就这样思考着,等到落地,然后再跃起。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一个在我前面奔跑的月球人,它跑起来的动作就像地球上的人类一样。它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同时还尖叫着逃离我,向黑暗中跑去。我觉得它可能是那个领路的月球人,不过我无法肯定。当我再跃起来的时候,就看到了隧道两旁的壁面了,随后我又跑跳了两步,就进入了隧道中。由于隧道的顶部比较低,所以我就降低的奔跑的速度,在一个拐角处我停了下来,回过头去,看到凯沃也跑了过来。凯沃的身影在我的眼中变得越来越大,他每跑一步,身旁都溅起蓝色的点子,直到他出现在我面前。我和凯沃相互抓住了对方,起码我们暂时不受月球人的纠缠了。 我们两个都快喘不过气来了,一边喘息一边对话。 “都是你,搞砸了!”凯沃说。 “胡扯,要不那样的话我们都得死!”我反击。 “现在我们要怎么办?” “躲起来。” “怎么躲?” “这么黑的地方!” “可是躲在哪里?” “在附近找个洞。” “之后呢?” “再说吧。” “好!” 我们开始大步向前走,一边寻找着能藏身的洞穴。没过多久,我们找到了一个有岔道的大洞,里面漆黑一盘。凯沃在我的前面,他从中挑选了一个像是张着黑色的大嘴的洞,看起来是个不错的地方。他朝里面走过去,然后回过头来。 “很黑。”他说。 “你身上都被那种蓝色的液体弄湿了,你的腿脚就能照亮。” “可是……” 就在这时,一阵像敲锣打鼓一般的嘈杂声传了过来,一定是月球人又追过来了。我和凯沃立刻朝着洞中跑去,凯沃的腿在前方照亮。 “幸亏它们把我们的鞋子脱掉了,不然跑起来会发出很大的声音。”我边跑边喘气边说。 我们拼命往前跑,但是幅度很小,因为害怕撞到顶部。我们好像比那一阵嘈杂声跑得更快些,它被远远地甩在了后面,直到听不到。我回头看了一眼,同时听到凯沃的奔跑声也逐渐没了,他也停了下来。 “贝德福德,我们的前面似乎有一股光亮。”一开始我什么都看不见,但是随后就在一处没那么黑的地方看到了凯沃头和肩膀模模糊糊的轮廓。随着黑暗的淡弱,我发现这里面的光是青灰色的,而不像月球上那些蓝色的光,青灰中还带有白色,那是日光的颜色。与此同时,凯沃似乎也领悟到了这一点,他和一样,瞬间内心充满了希望。 “贝德福德,那光,好像是……”凯沃颤抖的声音小声对我说,但是他仍然不敢说出内心所想。片刻停留之后,我从凯沃脚步的声音判断他正在大步朝着那片白色前行。我的心怦怦直跳,紧随其后。 不同观点 随着我们的深入进去,那光越来越亮,没过多久,其亮度与凯沃腿脚上的蓝色磷光都相当了。隧道渐渐变成了一个很大的洞穴,在洞穴的另一端,就是这种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激发着我内心的希冀。 “凯沃,那光来自上面,一定是!”我说。 凯沃没有理我,仍然急匆匆地向前走。很显然,那一种散发着银白色的灰色的光。过了一会儿,我和凯沃就走到了光亮的下方,它是从壁面上的一个裂缝渗透进来的。我抬头看了一眼,同时一滴水落在了我的脸上,吓了我一跳,我急忙站在了一旁。然后又一滴水滴到了岩石上,声音很清晰。 “凯沃,我们需要把一个人举起来,然后爬进那个裂缝去。”我对他说。 “那我来举你。”凯沃说着就把我当成个孩子似的举了起来。 我被举了起来,一只手伸进了裂缝中,恰巧摸到了一块凸起的石头。那白色的光又亮堂了一些。在地球上的我体重有一百六十八磅,不过在这里没费什么力气我就凭借两个手指头让整个人爬了上去。我随后摸到了岩石的另一个角,然后用脚踩住了刚才的那个凸起的石头。我站了起来,并且用手摸着那些岩石,感觉到随着裂缝的上升它变得越来越宽阔。 “我能爬上去,我把手伸下去,你看你能不能跳一下然后住住我的手。”我对凯沃说。 裂缝夹着我的身体,我的腿则跪在凸起的石头上。我把一只手伸了下去,虽然看不到凯沃,但能听到他准备起跳发出的声音。随着嘣的一声,凯沃挂在了我的胳膊上,那重量甚至超不过一只猫。我拉着他往上,等到他抓住凸起的石头后就放开了我。 “妈的!在这儿任何人都能成为登山运动员。”我说完就开始认真地向上爬了。 大概过去了几分钟后,我又抬头向上看,裂缝变得更大了,光也更亮了。可是,这光跟白日的光完全就是两码事!很快我就知道那是什么光了,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真想把脑袋撞到岩石上。那是一片斜坡的开阔地,上面长满了密密麻麻的棍子样子的小小菌类,它们发出了略带粉红色的银色的光。我看着这种柔和的光线很长时间,之后开始在这密密麻麻的菌类丛林里穿梭,顺手摘了六七个这种菌类,又把它们摔在了石头上。我坐了下来,看到凯沃那红扑扑的脸也露了出来,不禁放声大笑,那是一种苦涩的笑。 “别想了,这不是磷光。坐会儿吧,就像坐在自己家里!”我对他说。 我又摘了几朵菌扔在了裂缝中,凯沃也嘀咕着自己的失落。 “哎,我还以为是日光。”凯沃说。 “你以为!你还以为是日出日落风和日丽呢!你觉得我们还有可能看到这些东西吗?”我冲着他喊。 我一边说话,眼前一边出现了一副世界的景观,它就像一副意大利的古典画作一般,渐渐地变得明亮又清晰。 “那变换的天空和海洋,那些被阳光辐照的青山绿树和城镇,那映照在晚霞之中的被雨水打湿的屋顶!凯沃,你想象一下房间的窗户,它们坐东朝西,笼罩在夕阳之下!” 凯沃没有说话。 “可是这里呢!连个世界都算不上,一切都在黑暗之中,漆黑的海洋藏在下面可恶的黑暗中!而在外面呢,白天能把人晒死,晚上就死一片沉寂!还有那群穿着皮革怪物,就像从梦里跳出来的虫子一样的月球人!这里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吗?难道我们就是来将它们击破,来扰乱它们的吗?可能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能听到它们的哭声和锣鼓声了,它们可能很快就会来抓我们了!我们要怎么办,该从哪里走!如今待在这里是多么惬意,就好像把野兽商店里的一条蛇放到索比顿①的一幢别墅中喂养似的。” “这还不是你的错。”凯沃说。 “天呐!我的错!”我叫嚷着。 “我本来有个想法的!” “去你的想法吧!” “假如我们不同意向前走……” “人家的刺棍对着你,你也不走?” “对啊,那样它们或许是抬着我们走!” “把我们抬过那座桥?” “没错,它们一定会把我们从外面抬到里面去。” “天呐!我还不如让一只苍蝇把我抬过天花板!” 我又开始把气撒在了菌类上,就在这时,我突然看到了一个将我打动了的东西。 “凯沃,这锁链原来是用金子做的!”我说。 凯沃此时正双手托着脸颊认真地思考着什么,听到我说话后他才慢吞吞地扭过头来。我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他才低头看自己手上拿着的锁链。 “没错,是金子做的!”凯沃说。 可是这种兴奋感在凯沃的脸上只是稍稍地显露了一下,随即就消失了,他又陷入了自己的思考。我开始琢磨为什么直到现在我们才看出那锁链是金子做的,后来我搞清楚了,之前那些磷光让所有的金属都黯然失色。了解到这些之后,我也开始思考一些东西,越想越深邃。我甚至不再问刚才那些为什么来到月球之类的问题。 金子…… “我们眼前有两条路可选。”凯沃打破了这种陈默。 “哪两条?”我问。 “找到出去的路,必要的情况下打出去,找到我们的球状物,不然我们会被寒夜冻死的。”凯沃说着停了下来。 “第二种呢?”我问他,而事实上我知道那是什么。 “就是或许我们再次跟月球人进行一次沟通。” “我还是觉得第一种方法可行。至于第二种,我很怀疑是否有用。” “你必须明白,我们现在所在的这里只是外围世界,是个畜牧的地方,所以我们不能仅仅从眼下就对月球人下了定论。我们还未曾见到它们的文明和中心,那可能在地下很深的地方,在海洋附近更深的洞穴中。也许我们所见的那些月球人不过是负责看守野兽和机器的,还有它们手上的刺棍,可能是用来驯服野兽的。它们没想到我们会做出那样的事,它们野蛮的行为只能说明它们只是外围的月球人。反正我是这么理解的,假如我们能够受得了……”凯沃说。 “我认为我们无法忍受,在那仅仅有六英寸宽的桥板上走过深渊?”我说。 “是的,不过……” “不,我不同意。” “那么,如果我们能找到一个角落,躲在那里保护自己,同时来与这些看护野兽和机器的月球人对抗。如果我们能够在角落里待上一个礼拜左右,那么我们来到月球上的这种新闻可能就会被传到下面去,传到那些更文明、更聪明、月球人更多的地方。”凯沃继续说。 “那需要那种月球人存在。”我说。 “它们必定存在,否则那些庞大的机器是怎么来的?” “倒也不是没可能,可是这条路是较坏的一条。” “我们也许能在洞穴的壁面上写下一些文字的东西。” “你就能知道它们能够看得懂那些符号吗?” “假如刻在壁面上……” “当然也不无可能。” 忽然,我产生了新的想法。 “你不会觉得月球人比我们还聪明吧!”我说。 “它们知道的东西一定比我们多,至少它们了解很多我们人类不懂的东西。”凯沃说。 “是的,可是……你应该会承认你自己的不普通。”我说。 “怎么个不普通?” “你很孤僻,你以前一直都是,也没有结婚。”我说。 “没有过这个打算,那又如何呢?” “你现在也没有比之前有更多的钱。” “这些也没想过。” “你天生就追求知识吗?” “对那些有好奇心,这是很自然的。”他说。 “没错,你是这么想的,你觉得每一个拥有智慧的人都会这么想。我还记得有一次我问你从事这种研究的原因,你说是想得到皇家学会会员的学位,还想把自己制造出来的东西命名为凯沃物质,等等。你心里明白,这些根本不是你制造凯沃物质的目的,只是当时我的问题在不经意间让你有所触动,你觉得应该为自己的研究附上一个原因。但实际上这根本就是你自身的癖好,你不做这些你就心痒痒。”我说。 “可能吧。” “事实上你这种人少之又少,大多数人做事都是有别的目的,很少有人单纯为了知识而研究知识,比如我就不是这样。没错,这帮月球人看起来对做事挺热衷的,可这也不代表它们会对我们的地球感兴趣,它们甚至根本不知道我们有个地球,哪怕是它们中最聪明的。这些月球人在晚上根本不出来,否则会冻死,所以就算知道了这些对它们又有什么用呢?或许它们看见过星星,也看见过月牙形的地球,那又如何?它们住在月球上,为什么就非得像我们一样不远万里去探索另一个星球呢?再说了,人类除了要分辨季节的变化和学会航海之外,也不一定就非得干这样的事吧,更不用谈月球人了。” 我继续说。 “进一步说,假如一个月球人来到了地球,恐怕你也是全世界最后一个得到此消息的人,明白吗?因为你从来不看报纸!这下你应该知道自己与月球人成功沟通的几率了吧?就算它们这里有一个跟你一样的人,可那也是从来不知道有一个地球存在的月球人。难道我们就为了你所谓的寥寥无几的几率而坐在这里干等着吗,我们如今已处于两难境地,前进不得,后退也不得。我们找不到球状物,没带武器,更没有食物,更何况月球人已经发现了我们,同时被它们看成了具有危险性的怪物。月球人一定会很快对我们采取行动的,除非它们愚蠢至极。等到抓到我们之后,它们很可能因为无法沟通而产生误会,最后把我们干掉。月球人会对死了的我们研究上一会儿,我很怀疑它们能乐在其中。” “继续。”凯沃说。 “说说别的,比如这里的金子。它们就像地球上的钢铁一样多,在月球上随处都是,我们但凡取一点回去,在月球人抓到我们之前找到球状物,那么……” “如何?” “下一次我们就能做好准备,搭乘一个更大的球状物过来,装上武器!”我说。 “天呐!”凯沃突然喊了一声,似乎觉得我的想法很可怕。 我又摘了一朵长得跟棒子似的菌类扔进了裂缝。 “凯沃,你需要听我说完,我是个讲究实际的人,而这件事正需要讲究实际。再说了,这件事应该怎么办我也有百分之五十的意见权。假如我说的这些都可行的话,回到地球上我们不能对任何人提到这件事,之后再返回来。至于那什么几何图形,我是不会相信了。” “我应该一个人来月球的。”凯沃想了想说道。 “现在我们应该讨论怎样返回地球。”我说。 一时间,我和凯沃都不说话了,我们都双手抱着膝盖。过了一会儿,他好像同意了我的说法。 “也许我们能够得到一些信息。很明显,当太阳位于月球的这一边时,黑暗一边的空气就会透过海绵状的月球孔流向这一边。这边膨胀后的空气会进入洞穴并流入陨石坑。这就是风。”凯沃说。 “嗯,没错。” “也就是说,这里并不是堵死的,这个裂缝能够延续到我们身后的某处,一直向上。因为风的方向是向上,所以我们应该向上走。无论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峡谷状也好,烟囱状也好,只要我们试图上去,那么就能摆脱月球人追赶我们的这些隧道。” “如果通道过于狭窄呢?” “那就再下来。” “嘘!什么东西?”我忽然说。 我们仔细听着,一开始听不太清楚,后来才知道是敲锣的声音。 “月球人大概把我们当成怪兽了,要用锣来吓唬我们。”我说。 “它们从隧道过来了。”凯沃说。 “是的。” “它们大概不会上这个裂缝里来,而是直接走过去。” 又停了一会儿那声音。 “也许这次它们带了别的什么武器。”我小声对凯沃说。 突然我跳了起来。 “他妈的!它们一定会想到裂缝的,因为我刚才扔了不少菌类下去!” 我还没把话说完就等不及地转身越过菌类上面,从洞穴的顶端方向跳了过去。我发现从这里拐上去又有一个有风的裂缝,它向上延伸,一直消失在黑暗之中。我刚想往上攀爬,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兴奋地转了过来。 “你怎么了?”凯沃问。 “你先走!” 我一边告诉他,一边摘了两朵发着光的菌,我把其中一朵放在了我自己穿着的法兰绒上衣胸口的口袋里,特意让它露出来一点来照明。之后我又给了凯沃另一朵。此时月球人的敲锣声越来越响了,貌似它们已经位于裂缝的下面。不过它们似乎在考虑要不要上来,或许它们爬上来很困难吧。无论如何,现在我已经知道了自己的优势,那就是在地球上生长的我们比月球人的力气大多了,这一点让我感到非常欣慰。随后,我就跟在凯沃发光的脚开始向上攀爬。 地球人VS月球人 我们好像爬了好久才到达那个栅栏,我也记不清了,又像是只爬了几百英尺,可是在那个时候,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被卡着和拖着似的,用力挤着跳着才能过去,就这样向上攀爬了有一英里之多。后来每次想起来,我的脑海里就会冒出金子做的锁链在我们爬升的过程中发出的丁零当啷的声音。我身上受了一些伤,包括脸、脚和膝盖。爬了一会儿之后,我们最开始的那种兴奋的感觉就远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谨慎的攀爬,如此,给身体带来的疼痛也小多了。 此时我们已经听不到了月球人在后面追赶的声音了,就算是裂缝下面被我扔下去的菌类能够暴露我们的行踪,但是月球人也一定是没有爬上来。途中很多次我们都因为通道太窄而差点挤不过去,没一会儿它又变成了开阔的含晶石的洞穴。周围还时不时地滴下水滴。一些时候还会有很小的东西从我们身边窸窸窣窣地跑过,不过我们始终也没有看清那是什么,或许是有毒的动物,倒是没有对我们造成伤害。慢慢地我就习惯了,再有什么从身旁爬过去的东西我也没有害怕的感觉了。 我们爬着,发现在头顶很遥远的地方又有了之前我们所见过的那种蓝色的光,经过观察,我们得知这是从前面挡住我们的路的栅栏之间投射过来的。我和凯沃都叫对方小心点,很快就来到了栅栏所在之处。我用脸贴着栅栏的栏杆,看到另一边一个洞穴的一小处。没错,是那种发出蓝色磷光的溪流将此处照亮了,很显然,这里是一块很大的地方。在接近我脸的栏杆之间,溪流不断地滴落下水珠,那溪流就是之前我们看到的那种巨大的机器里流出来的。 栅栏被安置在一个凹陷的槽里,我很想仔细瞧瞧这个洞穴的地表上有什么东西,可是我的视线被栅栏挡住了。这时候我又开始思考耳边响起的各种声音。过了一会儿,我看到在我们头顶又高又黑暗的地方有一些模糊的影子在跳来跳去,那是洞的顶端。是的,这里有月球人,因为我们听到了它们之间说话的声音,还有像是脚落在地上发出的声音,所以数量可能还不少。 此外,还有一种吱吱吱响声,连续而富有规律性,时停时响,像是在用刀子或者铲子劈开一种质地软的东西。随后就是叮当的一声响,像是锁链的声音,接着是哨子声和卡车经过空旷的地方发出的轰隆声,然后那种吱吱吱吱的声音又出现了。洞穴顶端的那些模糊的影子看起来也在做着有规律的动作,跟这些声音很配。声音停止后动作就停止了。 我和凯沃头挨着头讨论着该怎么办。 “它们好像在忙着干什么!”我说。 “是的。” “它们大概没想到我们在这下面,也没有发现我们。” “这里的月球人可能还没有得到我们的新闻。” “而之前那些月球人还在下面找我们,假如我们在这里现身的话……” 我和凯沃互相看着对方。 “或许能和它们沟通一下。”凯沃说。 “不可以,现在这种情况怎么能行。”我表示反对。 我们就这么待着,各自考虑着自己的办法。吱吱吱吱,那种劈东西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模糊的影子开始动。 “看这栅栏不怎么坚固,也许能掰弯两根爬过去。”我看着栅栏说道。 我和凯沃瞎耽误了一会儿工夫,商量着这个问题。然后,我用两只手抓在一根栏杆,脚蹬在石头上面,用力推栏杆,让脑袋和脚处于同一水平线。栏杆突然间就被我掰弯了,搞得我差点就滑下去。我转了个弯,再把另一根栏杆往相反的方向掰弯。之后我就把衣服兜里的菌类拿了出来扔进裂缝中。 “你先不要动!”凯沃低声地对我说,此时我正缩着身子准备从我掰出来的地方钻过去。 我钻过了栅栏,看到了那些模糊又繁忙的影子,于是急忙弯下身藏在了放置栅栏的凹槽中,以免被它们发现。凯沃也准备钻过来我这边,我保持着自己的姿势朝他比划着,没一会儿,他就在我身边了。我们一同在边缘处看着洞穴和那里的月球人。 我们从斜坡状的洞底往上看,这个洞比我们之前判断的要大得多。我们距离洞底越远洞穴就越宽阔,洞顶越来越近。我看到好几个长得像巨大的船一样的东西沿着洞穴排列着,远处的那些随着景物消失。月球人就是在这上面不知道忙着干什么。这是一种苍白色的东西,乍一看像是筒子,有什么功用还不知道。稍后我看到一些头部向我们这个方向躺着的东西,像是地球上屠宰场里的羊头,它们是被月球人宰杀了的那种怪兽,没有皮也没有眼睛。月球人正在割它们的肉身,就像捕鲸船上的水手在切割鲸鱼一样。 月球人将怪兽的肉一条一条地割下来,在距离我们比较远的地方,几个怪兽的身体上已经露出了白色的肋骨。原来刚才我们听到的那种吱吱吱吱的声音就是在割肉。再往远处一些,是一个长得像我们的吊车的东西,它把大块的肉拖住,送往洞穴底部的斜坡上。这种像船一样的尸体如此巨大,它们就这样排列着,这么多,用来供月球人食用。由此可见,月球人的数量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多。一想到这里,我们的内心里涌上一种感觉,一种类似从上往坑里看的感觉。 起初我还认为月球人是站在有叉架支撑的板子上的,随着观察,我才看到了月球人用的斧子、叉架和板子的颜色实际上都像我的锁链一样,在不是白光的照耀下呈现出铅色。在地上还零散地摆放着几根笨重的撬棍,约六英尺长,有手柄,是用来翻转尸体的,不过也可以想象成是武器。这里流淌着三条发着蓝光的溪流,我和凯沃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躲在同一个地方观察着月球人的动静。 “你怎么想的?”凯沃打破了沉默。 我把身体趴得更低了,脸部对着地面。此时,我的脑子里冒出了一个不错的想法。 “假如月球人没有用起重机把那些怪兽的尸体放下来,那说明我们距离地面比我们想象中的要近。” “这怎么说?” “怪兽又没有翅膀,也不会跳。” 凯沃又从凹槽的边缘处向外看着。 “这么说来,我们距离地面根本没多远……”凯沃说。 我为了不让凯沃继续说话,便紧紧地抓了一下他的胳膊,因为我听到从下面的裂缝中传来了什么声音!我俩扭着身子,悄悄地待在原地,跟死了没有区别,但是身体的各个器官都始终保持着警醒。 没过多久,我就肯定从裂缝那边正有东西偷偷爬上来。我默不作声,手里紧紧地攥着锁链,等待那个东西出现。 “你再看看那些手持斧子的月球人!”我对凯沃说。 “它们没干什么,不用管。”凯沃回答。 当我清清楚楚地听到月球人向上攀爬时发出的叽叽喳喳的声音后,我就瞄准了被我掰弯了的栅栏处。我听到月球人用手在岩石上轻轻拍打的声音,以及向上爬时手抓到的土掉落的声音。 然后,我看到有个什么东西在栅栏下面的一片黑暗里动着,我也看不清那是什么。瞬间,周遭所有的东西都静止了一下,就像爆发前的宁静一般,随即就发出了嘣的一声,一个东西朝我扎了过来。我对准它狠狠地砸了下去,是一根锋利的矛头,大概是由于矛太长,所以在狭窄的缝隙中没有办法穿过来刺中我。可是它突然间又像一条喷着火的蛇一般从栅栏的缝隙间射过来,第一次它并没有刺到我,而是飞了出去,但随后又折回来,这回我一下就抓到了它。我将其拧弯扔到一边,紧接着跟第二根刺向我的矛作斗争,第二根仍旧没有扎到我。 我紧抓着矛往上拉,下面的月球人似乎抵抗了一会儿之后就放手了,我高兴地喊了起来,随后我也将矛从栅栏栏杆之间的黑暗中刺过去。另一支矛被凯沃折断了,他也在我身边手舞足蹈着,手里拿着矛乱刺。下面又响起咣当咣当的声音,接着一把斧子砸了过来,撞在了岩石上。我刚反应过来,这是那些割肉的月球人甩过来的。我转过身来,就看到月球人排着队,手中还拿着斧子,它们正在向我冲过来。 这些月球人长得像乞丐一样,胳膊很长,身材却短小而粗壮,跟之前见到的那些并不一样。我手中拿着矛看着它们,假如它们不知道有我们的存在,那很快就能了解到此时此刻所处在什么形势之下。 “凯沃,你在栅栏这里守着!”我一边说,一边冲着月球人吼叫,想要吓唬它们,同时朝着它们冲了过去。又有两把斧子朝我砍了过来,索性躲过了,它们两个仓皇朝着洞穴的高处逃走。另外一些月球人被我吓跑了。逃跑的它们头往下垂,两只手紧紧地攥着,这种跑步的方式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我手里的那根矛其实很细很脆弱,刺一下还行,但是我明白它帮助不了我。矛太长,所以我很难快速地折回来,我追着它们到了第一具怪兽尸体处就停下来了。我在地上捡起了一根撬棍,拿在手里感觉有点沉,有了它,我就有足够的信心对付月球人了,不管它们有多少人马都不怕。 我把矛扔了,又捡起另一根撬棍,这可比矛大多了。高处洞穴那边有一些暂时停下来的月球人,我挥舞着撬棍吓唬它们。然后,我就转过身去看凯沃如何了。他此时手里正拿着那根被折断的矛乱刺,还在栅栏旁跳着。情况不太糟,起码月球人一时间是不会过来了。我抬头看着洞穴,思考着接下来要怎么办。 比起看管怪兽的月球人来,这些月球人的个子更矮小,且要粗壮许多,它们现在正犹豫不决,呈散开状站在斜坡上。很显然,我们被它们围困了,不过它们也受到了惊吓,还吓得不轻呢。我想,在精神上,我就像是在大街上狂奔的一头公牛,已经远胜于它们。可是在数量上,它们那一大群也是我们无法比拟的。而在下面的裂缝中,那些月球人手中矛也足够长,或许它们还准备着什么让我们想不到的东西。要是想要在洞穴的高处对付它们,那就必须让裂缝里的月球人爬上来,在我们后面,妈的!可如果我们不采取行动的话,高处的那些东西很可能就会得到支援。谁知道在我们下面那个深奥的世界里究竟藏着什么,毕竟我们只是在它的外围世界混,也可能不一会儿就会有超级恐怖的战斗机出来向我们开炮,或者是枪炮、炸弹之类的也不一定。 很明显,现在我们除了进攻没别的路可选了!这一点在我看到一些新加入进来的月球人从洞穴的低处朝我们跑来的腿时,我就更加确定了。 “贝德福德!”凯沃朝我喊,此时他位于我和栅栏之间的中心位置。 “你要干吗?回去!”我向他喊回去。 “它们有枪,好像是枪!” 在栅栏的长矛之间有一个相貌奇怪的月球人挣扎着爬了出来,它的身上看起来像是装备着什么复杂的武器,头部和肩部都有棱角。此时我才知道为什么凯沃在这场正在进行的斗争中显得这么一无是处。我犹豫了一下,随后就手拿着两根撬棍朝凯沃身边跑过去。我一边跑一边冲着那个月球人喊叫,以饶乱它的思绪,同时向它瞄准。它也很奇怪地用自己的武器盯着肚子进行瞄准。那玩意儿不是枪,而是像弓箭之类的东西,它把我射中了! 我倒是没有瞬间就落地,而是比没有被射中前落地快了一些。那玩意将我的肩膀碰了一下,然后就飞了出去。之后它的杆子又撞到了我的左手,我觉得那是如矛一般的东西,它简直将我的肩膀射穿了一半。我用右手抓着撬棍着地,正好击中了袭击我的那个月球人。它被我打成了稀巴烂,变成了一团,它的脑袋就像被打散了的鸡蛋一样。 我将手中的撬棍扔掉一根,把左肩的那根矛拔了出来,然后又拿着它向栅栏之间下面黑暗的地方乱刺了起来。每当我向下扎一下,底下就会发出各种杂乱的声音,像是尖叫。后来,我用力将矛刺向下面,再跳起来捡起刚才被我扔掉的撬棍,朝着高处的那些月球人奔去。 “贝德福德!贝德福德!”我一边经过凯沃的身边,他一边叫我。 我好像听到了凯沃在我身后追逐的脚步声。跑、跳、跑、跳,每一个起跳都延续了很长的时间。每每跳起一次,洞穴就好像变得更大了,而眼前所见的月球人数量也更多。一开始,这些月球人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到处乱跑,其中一两个还持着斧子朝我冲过来,不过大多数月球人都在远离我,一些跑进了一旁怪堆放怪物尸体的洞里。多了一会儿,另一些月球人出现了,它们手里拿着长矛,再过一会儿,又看到了一些。 这是一幅超乎想象的画面,它们全都奔跑着寻找躲藏的地方,手脚并用。洞穴的远处看上去越来越昏暗,我跑跳着在空中飞翔,忽然有什么东西从我的头顶掠过,随后我就看到一具野兽的尸体被一根长矛射中了。当我的脚落在地上时,又一根长矛射在我的眼前的地面上。霎时间,长矛就像下雨般射了过来。我不敢动弹,脑子都变成了糨糊,又好像出现了一个短暂的想法:“躲起来!” 我很快就冲到了两具野兽尸体的中间,心中异常愤怒,我站在那里大口地喘气。我的眼睛在四处寻找凯沃,一时间没有看到他的影子,而后,在洞穴的壁面和一排野兽的尸体之间,凯沃的那张又黑又蓝又小的脸露了出来,在汗水和情绪的相伴下似乎发着光。凯沃的嘴里好像在嘀咕着什么,不过我没留意。这时候我已经做出了判断,我们可以从一只怪兽的尸体移动到另一只,然后向洞穴的上方前行,直到到达能够充分地对抗月球人的位置。向前,除了向前别无退路。 “跟着我!”我对凯沃说,一边在他前面走着。 “贝德福德!”凯沃喊。 在洞穴的壁面和野兽尸体之间我和凯沃向前走着,同时我的心中一直在琢磨事情。由于岩石都是起起伏伏的,所以月球人不可能直直地射到我们。我们毕竟是在地球上生存的生物,所以即便这里太过狭窄不方便我们跳跃,可是凭借着自身的力气我们还是能比月球人走得快。我估算着很快就能赶到它们的人群里,到了那个时候,它们在我看来与蟑螂没什么区别,更没什么可怕的。当然,它们开始的时候肯定会射出雨一般的长矛。我边走边想到了一个办法,于是将我的法兰绒上衣脱了下来。 “贝德福德!”凯沃边走边喊我,喘着气。 “怎么了?”我向后看了一眼说。 “你看啊,白光,又有白光了!”他手指着野兽尸体的上方说。 我随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真的是白光,那是在较远的洞穴顶部,光显得很弱。看到这光,我的力气好像又大了一倍。 “接近。”我说。 在黑暗中,一个又高又平的月球人冲了出来,伴随着一声尖叫又跑掉了。我停了下来,手抓着凯沃,把法兰绒上衣挂在了撬棍上,然后俯下身子来到了一具野兽的尸体旁边。我把上衣和撬棍都放下,又站起来将自己暴露了一小会儿,赶紧又缩起来。 随着嗖的一声,一根矛射了过来。此时我们与月球人离得已经很近了,它们所有人成群地站着,高的、矮的、胖的、瘦的。还有一排能够发射的武器指着洞穴的低处。之后长矛又射过来两三根就不再继续了。一根矛在我的脑袋旁擦过去,就差一根发丝的距离就能射中我。月球人叽叽喳喳地喊叫着,又射了十几根矛过来。我把法兰绒上衣和撬棍都捡了起来。 我喊了一声,同时把上衣伸了出去。就那么一会儿的工夫,我的上衣上就布满了长矛,还有我身后那具野兽的尸体上也全都是。我赶紧把上衣从撬棍上扯下,手持着撬棍朝它们冲过去。那件被我扔掉的法兰绒上衣如今可能还躺在月球上呢。月球人都被我吓傻了,不敢再继续作战,当时的我的确凶悍无比。 我当时杀得眼睛都红了,走在那些穿着皮革的又小又瘦的东西中间,就像是一个人在草丛里行走似的。我打了左边打右边,它们的身体溅出水珠般的液体。我脚下是一群尖叫着的东西,它们被打烂,变得很滑。月球人似乎根本没有什么计划,它们聚了又散,散了再聚,就像流动的水一样。我的四周长矛飞舞,还有一根差点就扎到我的耳朵。我的脸和胳膊都被刺到了,一开始我还没有察觉,直到血液流出来变得冷了我才感觉到。 此时凯沃在做什么我全然不知道,与月球人的战斗似乎经过了很久,而且有结束不了的征兆。突然间,这一切就停止了。我看到月球人四下里逃跑着,它们的后脑勺在我的眼睛里晃动,此外,我就什么都看不到了。我自身可以说是没什么损伤的,我一边喊着一边又朝前跑了一段路,随后停下来转身。这让我很惊讶,因为月球人全都落在我身后了。 这场与战斗出乎我的意料,在我的潜意识里,好像并非月球人太过脆弱,而是我异常强大,这让我又惊又喜,这可是我只身一人投入的战斗。月球太神奇了,我哈哈哈地大笑了起来,显得有点蠢。洞穴的地面上,身体被打烂了的月球人躺着扭着,我隐约地感觉到后面还会有类似的暴力场面,于是赶忙去找凯沃了。 阳光照耀月球 过了一会儿,我和凯沃就看到洞穴是通向一个迷雾般的空间的。我们又继续前行了一段时间,就到达了一个向前凸出的倾斜的坑道,在前面形成了一个硕大垂直的圆形空间。倾斜的坑道绕着垂直的坑延伸了大约一圈半,之后就向高处进入岩石之间,没有过道,也不凸起。这让我想到了穿越阿尔卑斯山圣歌塔岭的铁路线,也是如此的一个弯道,呈螺旋形状。我眼前的一切都过于巨大,这让我都无法描述了。顺着坑壁那个巨大的斜坡,我们向上看去,在头顶上面远处,一个圆形的口里面闪烁着昏暗的星光。太阳的光照使得圆形口的一半都被白光遮蔽,看上去刺眼又眩晕。当我和凯沃都看到这里时,我们同时叫喊了出来。 “跟我走!”我走在前面带路。 “可是去到那边要怎么办?”在倾斜的坑道边上,凯沃小心翼翼地行走着。 我也这样走了过去,我尽全力向上查看,可是那白光太过刺眼,我仅仅看到了一片黑暗的深渊,里面还荡漾着一块一块的东西,又红又紫的。眼睛虽然不太管用,但是耳朵还是好使的,我听到从那黑暗里传来了一种嗡嗡的声音,像是愤怒的蜜蜂发出来的。这声音来自巨大的空洞,大约在我们脚下四英里的地方。 我侧耳倾听了一会儿,又手持撬棍带着凯沃沿着坑道开始了向上行走。 “这会不会是之前我们从上往下看的那个垂直的坑?看,就是那个盖子下方。”凯沃说。 “对,是在下面,发出亮光的那里。” “是那种亮光?我们永远不会再看到的那个世界的光。”凯沃说。 “不,我们还会回来的。”我说。 毕竟我和凯沃已经克服了诸多的困难,所以那个时候我对找到球状物还是很有信心的。凯沃又说了什么,但我没有听清楚。 “你刚才说什么?”我问。 “没事了。”他回答。 这个曲曲拐弯的斜坡路我估算大约有四五英里长,它那往上延伸的坡度假如放在地球上根本就没办法攀登,可是这一切在月球上显得又如此轻松。我们继续向前走,途中我们看到在逃跑的两个月球人,它们看到我们后又急忙躲开了。看起来它们已经有了我们的新闻,我们的形象在它们眼里显然是凶恶的。螺旋形的坑道之后就成了直直向上延伸的隧道,这让我们走起来更加容易,隧道的地上留有很多野兽的脚印。硕大的穹顶和这隧道十分般配,短而直,这种形状让黑暗不那么绝对,随着隧道与通往外部的出口逐渐接近,里面很快就变得亮了起来。那个出口看上去明亮又遥远,就像阿尔卑斯山陡峭的坡一样,上面生长着尖刀一般的灌木丛。这种植物虽然很高,但是已经干枯了。在太阳的照射下,它们的刺状一般的影子投放在斜坡上。 就在不久前,在月球上初来乍到的我们对这些植物还保持着一种害怕的心态,可人的心理是多么的奇怪啊,现在再面对月球上的植物时,我们竟然有了一种回到故乡的情感。就连那稀薄的空气也让我们感到亲切,虽然在跑步的时候它还是不够我们呼吸,让我们喘着粗气,说起话来也不那么顺畅。 头上方的日光圈逐渐变大,我们附近的隧道则被一圈看不太清楚的黑暗淹没了。除了干枯的棕黄色,斜坡上那些灌木丛没有一点绿色的生机。由于枝干太高,所以上面的基本看不到,只有投放到岩石上的错综复杂的影子。隧道口的边缘处由于野兽的出入而被踏出了一片较为宽广的空间。 走出隧道之后我和凯沃就踩在了这片空地上,我们走入了光热之中,它们对我们产生了压迫的感觉。我们不得不忍着这种痛苦的感觉继续走过了这片地面,又爬上了一个斜坡,斜坡上仍然长满了灌木。后来,我们两个坐在了一大块扭曲的熔岩的阴影处歇息,哪怕是阴影处,岩石也是热的。 太热了,这让我俩的身体有点吃不消。不过我们也总算是摆脱了之前被月球人缠绕的噩梦,感觉就像是重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似的。我和凯沃坐在星光之下,此前在黑暗的隧道和岩石裂缝中逃跑的恐怖的感觉已经荡然无存。因为最后一次战斗战胜了月球人,所以现在我们的信心是十足的。 对于刚刚爬出来的那个黑暗的洞,我们两个在不敢相信的感觉下回头张望。那里面的蓝光在我们看来仅仅比绝对的黑暗好那么一点,在里面我们所遇到的事情更像是人类疯狂的玩笑。那些月球人,那些戴着头盔的东西,一开始我们害怕极了,走在它们前面,直到后来我们不得不与他们对抗。后来我们又知道了它们的身体是如何的不堪一击,像是用蜡做的一样,一打就成糠皮状散落一地。它们像是梦里面出现的东西似的,仓皇地逃跑不见了! 我随即用手擦了擦眼睛,因为不确定刚才是不是做梦了,是不是因为吃了菌类的东西意识变得模糊了。这时我才发现脸上的血,然后就感觉到了衬衣在我的胳膊和肩膀处粘着,弄得我很疼。 “妈的!”我一边骂着一边用手去试着摸受伤的地方。就在这时,我忽然感觉到有一只大眼在看着我们,就在远处那个隧道的口处。 “凯沃!快看它们要干什么?我们怎么办?”我说。 “谁知道呢。”凯沃盯着隧道那边,摇了摇头说道。 “这得看我们在它们眼里是什么样的了,还得看它们有什么办法,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猜测。凯沃,你说的没错,我们只是在月球的外围上,在它的边缘处,我们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也许拥有一切。就算只是刚才那种朝我射箭的那种机器,对我们也能够造成威胁。不过,就算我们找不到球状物了,至少也没有到穷途末路,还可以继续熬下去,和它们再干一仗。”我说。 我一边思考一边四处查看,此时正值月球的下午,一副深秋的精致。不过由于灌木丛生长得过快,而后又迅速枯萎,所以景物的性质大大不同了。我和凯沃所坐的那块岩石因为在高处,所以能够很好地俯瞰陨石坑更为广阔的景观。斜坡一道接着一道,上面布满了干枯的植物,而在一些放牧过野兽的地方,则被踩踏得变成了棕色的色块。在远一点的地方,在太阳炽烈的光的照射下,一些野兽正在打着盹儿,它们呈分散的状态,投下的影子清晰可见,就像是羊群散落在沙丘一旁。我们倒是没有看到月球人的身影,我也不知道它们是不是已经跑掉了,还是将野兽放出来之后就照常又回去了。不过我更加相信第一种情况。 “如果我们能放一把火把这一切都烧掉的话,那么在灰烬中或许能够发现我们的球状物。”我对凯沃说。 他好像没听见我说的话,只是把手搭在前额那里看着星空。阳光如此炽烈,星星却还是能够用肉眼看到。 “你说我们在这儿待了多长时间了?”他问我。 “在哪儿?” “月球。” “可能相当于地球上的两天?” “不,大概已经快十天了,你看一下太阳就知道了,它正在向西边沉落,已经过了最高点了。再有不到四天的时间,夜晚就要来临了。” “不对吧,我们只进过一次食啊。” “这个我知道。现在还有星星呢,你没看见吗?” “可是为什么在比地球小的行星上时间就不同了?” “我也搞不清楚,但事实就是如此。” “那又如何判断时间?” “疲劳、饥饿等,感觉到这些的时间点都不同,所有的事情都与在地球上不同。从感觉上来判断,自打从球状物里面出来之后,也就只有那么几个钟头吧。” “十天,也就是说只剩下……四天?天呐,我们不要坐以待毙了,该想想怎么办了,凯沃!”我抬头看了看太阳,发现它位于天空最高处与四方边缘中间之处。 我站了起来。 “我们必须找一个容易辨认的地点,然后在那里插把旗子,或者手绢什么的都可以。我们要在那里安营扎寨,在它的附近做事。”我说。 凯沃也在我一旁站了起来。 “嗯,你说的没错。我们别无他法,除了找到球状物。我们能够找到,一定能!可是找不到的话……”他说。 “没可能找不到,必须找到。” 凯沃一会儿看这儿一会儿看那儿,随后又抬头望向天空,再低头张望隧道。后来他打了一个手势,看起来像是不耐烦了。凯沃的举止让出乎我的意料。 “竟然落到这个境地,真是愚蠢透了!是该考虑下我们能做点什么了!” “没错,我们能做点什么的。” “我们根本无法做什么,我们的脚下是一个与这里完全不同的世界,你尽情地想象一下吧。就刚才我们所见的大型机器,以及那个垂直的坑和硕大的盖子,那些不过是距离中心世界遥远的东西。而我们所见和战斗过的月球生物,也不过是边远地区愚蠢的居民或者农夫,又或是长得像兽类的农民和长工!可是下面呢,经过洞穴、隧道、通道和建筑物,一直向下延伸过去,那是一片人口更为稠密、地表更为广阔的地方,这点毋庸置疑。在最深处,是冲刷月球核心的中央海洋。你想象一下那海水,在微弱的光照下漆黑一片的水!假如它们需要光线看外界的话。你再想象一下海洋的支流,它们像瀑布一样,顺着水道流入海洋,增添水容量。还有那些海浪,在涨潮退潮时它们会造成的冲击以及形成的漩涡!那里或许有很大的城市,也有拥挤的街道,月球人或许能够在海上航船,它们的世界也井然有序,它们相当睿智!而我们呢,我们只会在这无尽的黑暗中将自己冻死,死在月球的表面,对于月球真正的统治者闻所未闻!空气会在我们的身上冻结,再融化,那之后……月球人就会碰触到我们僵硬的尸体,还能找到我们无法找到的球状物。那个时候,月球人就会知道我们的所有思想和努力在月球上戛然而止,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凯沃说了这么一大段话,可是在我听来就好像是从电话的听筒里传来的,又微弱又遥远。 “可是那样的黑暗……”我问。 “或许能战胜。” “如何战胜?”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能够知道?其他的月球人或许知道,它们可能手持火把,也可能是灯。” 凯沃眉头紧锁,一副愁苦的样子,双臂下垂。眼前的一片荒芜让他感到无奈,他最后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然后转过身来对我说,要建立一套全面寻找球状物系统。 “我们还会来这里的。”我说。 “前提是我们先回到地球。”他看着四周说。 “这些黄金能够用作我们成功的保证金。” 凯沃看着我手里黄金做的撬棍,没说什么。他站着,双手背在后面,看向了陨石坑的另一边。 过了一会儿,凯沃又叹了口气,继续说了一长串话。 “没错,是我找到了抵达月球的方式,可是这并不意味着这种方式将唯我独用。也就是说,假如这个方式在地球上传开,后果不堪设想。我根本想不到有什么办法能够保守这个秘密,或许可以保守一年,也许一年都不到就传开了。总之我认为这件事被大家知道是早晚的事,也许其他人也会发明这种登月的方式。那样的话,各个国家的政府和势力都会聚集到月球上来,战争不可避免,与月球人打,与自己人打,战事很快就会扩张。只要我说出这个秘密,那么就需要那么一小会儿,月球,从它的表面到它的中心地带都将躺满人类的尸体。其他事都可以怀疑,但这件事是板上钉钉的。对月球来说,人类没什么用,可是对人类来说呢,月球又能带来什么好处?人类又把自己所在的星球变成怎样的了,最终还不是一个发生着无尽的愚蠢事件以及战争的地方。人类如此渺小,人的生命也如此短暂,却非得在有限的时间里做一些高出于自己能力的事。不,这不行!科学已经为那些蠢货制造武器劳累很久了,该停止了。让人们用自己的办法去研究吧,花上千年的时间。” “其实保守秘密的方法有很多。”我说。 凯沃抬起头看了看我,笑了笑。 “我们根本无需烦恼,因为我们能够找到球状物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下面的月球人又正在为我们准备着各种各样的麻烦,现在,这些麻烦也只是刚刚开始而已。我们之所以想着还能再次回到月球上来,也是因为人类的这种致死之前都抱有希望的传统。我们的能力和残暴在之前已经展示给月球人了,我们的处境类似于一只逃往海德公园的老虎将一个人杀死了一样。可是关于我们的新闻很快就会传遍月球,深入到月球中心地带。我想没有什么心智健全的物种在这种情况下还会允许我们乘坐球状物回到地球上去吧。”凯沃说。 “可是如果我们只是在这里坐以待毙,那处境也根本无法得到改善。”我说。 我和凯沃并排地站了起来。 “无论如何,我们两个要分头行动。首先我们要在这高处扎上一块手绢,以它为中心,我们要开始在陨石坑里探寻。你往西向着日落的方向行走,呈半圆形,之后再回到这里。我往东同样如此。在行走的时候,一定要让你的影子待在你的右手边,等到影子与手绢的方向形成直角之后,再让影子待在你的左手边。在寻找球状物的时候我们要竭尽全力,每一条沟壑和每一座岩石的群体都不要放过。如果口渴了就吃点雪,如果饿了就干掉一头怪兽,吃它的生肉。看到月球人的时候就尽量躲起来。”凯沃说。 “那么,如果我们两个人中有一个找到了球状物呢?” “那就回到手绢这里给另一个人发出信号。” “如果谁都没有找到呢?” 凯沃抬起头看了看太阳。 “那就继续找,直到寒冷的夜晚到来之前。” “假如月球人先发现了球状物,又将它藏了起来呢?” 凯沃耸了耸肩,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抑或是它们开始抓捕我们呢?” 他还是没有说话。 “我们最好随身带着撬棍。”我说。 凯沃不再看我,而是望向了远处的荒野,他摇了摇头。一时间,他没有动。过了一会儿,他转过头来有些畏缩地看了看我,犹豫了下对我说了再见。这给我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像是此前我们两个互相吵架那样,特别是我骂他的时候。 “原本情况应该比现在好的,妈的!”我心里骂骂咧咧的。 本来我想跟他握一下手,我的内心里也真的这么打算,可是凯沃却已经并拢了双脚,开始往北方跳着。他跳起来,又轻轻地落下,就像一片枯萎的叶子飘荡在空中。我站在那里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不太情愿地转向西方,稍作调整之后就选定了一个起跳点,像是跳进冰冷的水中似的开始了在需要我探索的那一半荒野世界的旅程。我笨手笨脚地落在了岩石的中间,起身看了看周遭,又爬上一块石板,再次起跳。不久后,我试图寻找凯沃的身影,但是他已经消失得没有踪迹,只看到那块白色的手绢突兀地在原地飘荡,在太阳炽烈的光照下显得更加白。那一刻我告诉自己,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不能让它消失在我的视野中。 失联的凯沃和贝德福德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感觉月球上就只有我一个人。我认真地找了很久,可是天气越来越热,四周稀薄的空气让我感觉胸口像是被什么箍上了似的。过了一会儿,我走到了周边长着密密麻麻的又高又大又干枯的羊齿状植物的一个盆地中,我打算坐在植物下面乘凉休息片刻。我双手托着下巴,撬棍就放在身旁。盆地中岩石上生长的地衣正在枯萎,干裂处将下面的岩石裸露了出来,岩石上长着斑点状的纹理,那些都是黄金。在这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当中个,还有许许多多鼓起来的包,像是身体上长出的瘤子,圆圆的形状,表面又看起来皱皱巴巴的,这些也是黄金。可是此时的我对这些黄金并没有多大的感触,在这样的处境中,它们有什么用呢。我没有对黄金发生兴趣,身体和精神上都很疲惫。有那么一会儿,我认为在这荒凉的月球上是不可能找到球状物的。假如没有看到月球人,我甚至连动都不想动了。过了一会儿,我觉得自己应该打起点精神,以遵守那根本解释不通的命令,也正是这命令,才能让人无论遭遇什么情况都有求生的愿望,虽然为了求得生存可能换来的只是在某一瞬间死去得更加痛苦罢了。我真的不知道我们此行来月球的目的。 来到月球之前,我一直不知道人类生存的目的,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人要放弃安稳和快乐的生活,而偏要向着困难的境地进发,甚至冒着死亡的危险。来到月球之后我渐渐开始理解,人类活着的目的并不是单纯地追求安稳和舒适的生活,有一种力量在背后追动着人们去做一些没有道理的事情,既不是因为感兴趣,也不是为了寻求幸福。可是,这究竟是为什么呢?我就这样坐着,坐在这个属于别的生物的世界当中,周围都是黄金,思考着我的生活。如果说我最终死在了月球上,那么我就更不能理解我生前所做的事情究竟是为了什么。虽然当时我仍旧没有想明白这件事,但是比起以往任何一个时候,我已经明白多了。我自己生活的目的在以往的日子里都不在我服务的范围之内,可是我服务的对象又是谁呢?后来我就不再琢磨这个问题了,而是思索了更广泛的东西,包括我为什么要生在人世,以及为什么我有个人的生活。这种思考一直持续下去,让我无法自拔。 我的思考已经没有了方向,变得漫无目的。我倒是也没有什么沉重或者疲惫的感觉,事实上,在月球上有这种感觉才觉得奇怪。可是我又自以为是很疲累了,以至于我都睡着了。睡眠让我得到了很好的休息,在我睡着的时候,太阳正在西沉,而周遭空气也不那么炎热了。后来,是来自远方的一阵嘈杂声将我弄醒,我这才恢复了生机。我揉了揉眼睛,又伸展了一下胳膊腿,然后站了起来,身体略显僵硬。我将两根黄金质地的撬棍扛在双肩上,又开始了搜寻球状物的行动,走出了岩石上布满黄金纹理的盆地。太阳已经落下去很多,周遭也更加凉快了,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很可能睡了好大一会儿。在西边的峭壁周围,我好像感觉到有一股淡蓝色的迷雾状的东西漂浮着。我跳到了一个小岩石上,查看着这个陨石坑,我没有发现月球人或者野兽,也没有发现凯沃的踪影,不过那块白色的手绢却在远处植物的上空飘荡着。之后我又向周遭看了一番,才跳到了另一个能够更加清晰地观察的地方。 我依旧遵循着半月形的轨迹继续搜寻,之后又沿着更远一点的新月形返回,整个人疲累不堪,几乎不抱什么希望了。我好几次都停下来寻找凯沃的踪影,可是都没有看到他。空气着实凉快了许多,西方峭壁下面的那一股迷雾好像变得更宽了。我也没有发现有月球人或是月球野兽的影子,或者那些野兽又被赶回到月球下面去了。这时候,我希望看到凯沃的心情越来越强烈了。太阳的两边又沉落很多,从太阳最上方的边缘到天空底边的距离已经比太阳的直径短了。一种恐惧袭上心头,我想着在不久的一会儿,月球人就会把所有的门和盖子都关闭,将我们裸露在月球冷酷的夜晚中。我认为凯沃是时候该不再寻找球状物,而该回到原地跟我一起商量下一步计划了。在我看来,形势十分严峻,没有时间再寻找球状物了,一旦我们被关在门外面,那一切都结束了。漫长的寒夜即将来临,它就是一种绝对的死亡,每当想到这一点,我就吓得直缩着身子。我们必须回到月球里面去,哪怕是被月球人杀掉呢。我似乎能够看到我和凯沃在用最后的力气敲打进入月球的门,好像看到了我们被冻死在外。我已经没有再想球状物的事了,而是在想着寻找凯沃。我甚至想着自己回到月球下面,不管他了,因为恐怕来不及了。我开始往手绢那里返回,走了差不多一半的路,突然间,我看到了球状物! 事实上,说是我找到了球状物,倒不如说是它把我找到了。它待在距离我所处的位置更西边的地方,阳光被它的玻璃面反射出了光线,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是月球人耍的什么花样呢,后来我才知道那是球状物的存在。我高高地挥舞着两只胳膊,嘴里像幽灵似的喊叫了一声,然后就快步地向它跑去。当时的我精神状态极度亢奋,甚至有点神经质,有一步跳出之后落到了一个深深的坑里,还把脚给崴了,之后每跳一步几乎都要出点状况。我整个人都在颤抖着,在到达球状物那里之前我跑了很久。我的脸上被汗水浸湿了,虽然空气非常稀薄。途中有三次我都停了下来,用手接着身体的两边。 在这段时间里,我脑子里已经没有想起过凯沃了,而是只想着球状物。在最后的那一次跳跃之后,我的手就撞到了球状物的玻璃,我的身体依靠着它喘着气,我想大喊一声,告诉凯沃我找到了球状物,可是怎么也喊不出来。呼吸稍微均匀一点后,我就透过厚厚的玻璃向球状物的里面看了看,内部有些杂乱。我又贴近了一些想看得更清楚点,试图进到里面去。我需要把它推上去一点才能把我的头伸到里面去,此时我知道这个球状物未被动过,里面的东西都完好无损。一时间我一直在数着里面的东西,身体则抖得很厉害,再次看到这个东西的暗黑的内部是一种何等满足的感觉,我都无法描述了。过了一会儿我就进去了,我坐在那一堆东西中间,透过玻璃看着外界,打了个哆嗦。我把金撬棍放下,当时并不饿,不过看到包裹里有吃的就吃了一些。后来,我就想起该给凯沃发出信号了,不过我又没有即刻出去做这件事,而是继续待在了里面,因为有别的事。 这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我想我们还有非常充足的时间去累积一些能够统治人类世界的黄金。这里满世界都是黄金,就算球状物的一半都被黄金占了也同样不影响它的行驶。当我们再次回到地球上时,就可以主宰自己,主宰世界。这时候我开始精神抖擞起来,使劲钻出了球状物。外面的空气更冷了,我不禁打了个哆嗦。我站在凹陷的地方看了看周遭,我认真地查看了周围的灌木丛之后,向着旁边的岩石跳了过去,我没费什么力气就跳上去了。 现在岩石的样子又变了,因为植物的生长和枯萎速度都超乎想象,不过我们第一个站在上面查看陨石坑的岩石丘陵以及长满植物的斜坡仍旧能够看得出来。斜坡上的灌木丛已然干枯成了棕黄色,高三十尺的它们投射下长长的影子,没有尽头地向前延伸出去。在它们的树枝的高处,那些一团团的小颗粒种子已经呈现出成熟的棕黄色状。灌木丛已经走完了自己的生命周期,一旦夜晚来临,它们就会躺下去,被冻结的空气压扁。那些在我们眼皮底下胀大的仙人掌类植物也已经裂开了,它们的芽孢洒在了月球的表面上。人类的双脚所站立的地方,若是从整个宇宙来看,是多么微不足道! 我在盘算着,假如有机会,我在未来的某日一定会在这块盆地的正中央树立一块石碑。我不知道生活在月球里面的那些生物是否懂得其中含义,若是懂得,又将会有怎样的动乱即将发生。不过目前为止,月球人还不知道我们来到月球意味着什么,假如它们知道的话,陨石坑现在就不会这种平静了。我观察着四周,想寻找一个地方给凯沃发出信号。过了一会儿,我看到了凯沃之前从我现在站立的地方跳过去的一块岩石,那岩石上面还是光秃秃的一片,裸露在阳光中。我不敢距离球状物太远,一边犹豫一边感到惭愧,随后我就跳了过去。 站在这块岩石上,视野更好,我又开始观察陨石坑。我硕大的影子投射到了很远的地方,就在影子的最远处,我看到白色的手绢在灌木丛上方摇曳,看上去是那么渺小。我还是没有看到凯沃,我寻思着是时候他要找我了,这是之前我们事先商定好的。我等在那里,用手搭在前额上方,想要随时能够发现他的踪影。我在那块岩石上站了好久,也想试图喊叫他,可是又想起空气的稀薄程度就放弃了。我朝向球状物向前跨了一步,这一步显得很犹豫,因为害怕月球人会突然冒出来。我也不敢把睡觉盖的毯子扯下一块让它飘在灌木丛上空,好让凯沃发现我的所在。我又一次查看了一遍陨石坑。 陨石坑下面的月球人一点声音都没有了,这让它显得更加死寂,一阵寒意袭上我的心头,给人一种空虚的感觉。在微风的吹拂下,我周遭的灌木发出了点轻微的响声,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声音了。风吹过让我感到更加冷了,该死的凯沃到底去了哪里! “凯沃!” 我重重地吸了口气,将双手放在嘴的两侧大叫他的名字,可是那声音却像是一个小矮人在很远的地方发出的一样。西方的峭壁阴影又变宽了,我看了看那块手绢,又搭着额头看了看太阳,能够看得出太阳沉落的步伐。 我想,要找到凯沃就必须立即动身。为了做个标志,我把自己的背心扯了下来,扔到了背后枯萎了的尖刀状的灌木叶子上。随后我就呈直线状向着那块白色的手绢跳去,我们之间大概隔了两英里的路,大步流星地过去的话大约需要跳几百次。每跳起来一下,我就利用在空中停留的时间搜寻凯沃的身影,同时还感觉到身后的太阳依旧在下沉,我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躲起来,以至于每一次我的脚着落在地上的时候又想返回去。当我跳了最后一跳后,我就已经抵达了那块盆地,我又迈出去一大步,站在了之前那个很不错的地方,伸手就能够够到手绢。我直直地站立着,站在一条条逐渐拉长的影子中间,仔细查看着周遭的环境。我看到很远的地方有一个洞口,那就是之前我们逃离的隧道的洞口,它在一个很长的斜坡下面,我的身影一直延伸出去与这个洞口交接,就像是一根手指一样触碰到了它。 凯沃依旧没有踪影,四周一片寂静,除了灌木丛和它的影子还在突飞猛进。突然间,我整个人都开始猛烈地颤抖起来。 “凯……” 我喊凯沃的名字,可是在稀薄的空气里声音的流动丝毫没有作用。死寂,一片死寂。不一会儿,我似乎看到了一个什么小东西,就在斜坡下大约五十码之外的地方,被一堆乱七八糟的弯折的树枝覆盖着。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可是在某种程度上我又不太想一探究竟。我向它走近了一点,原来是凯沃的板球帽。我站在那里看着,并没有触碰它。渐渐地,我发现板球帽周围折断的树枝都是被踩踏过的。我犹豫了一下,向前走了几步把帽子捡了起来。 我的手中攥着凯沃的板球帽,眼睛看着周遭被践踏过的树木和草,我发现其中一些上面流着某种污点。我不敢碰它们,而在十几码之外的地方,我又看到被微风吹拂的一个什么东西,很扎眼,是白色的。它看起来像是被攥起来的一小团纸,上面带着红色的污渍,我把它捡了起来,又展开。纸上面有隐隐约约的铅笔痕迹,断断续续地写着点字,结尾处是一条曲线。我拿起来仔细地看着。 “我现在不能跑跳,爬也不行,膝盖受伤了,大概是膝盖吧。”前面这几句内容表述得很清晰。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被它们在追赶,或早或晚它们都会抓住我,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它们四处围攻我。”这会儿又看不大清楚了,“时间”这个词好像是写上又被擦掉了,似乎是想换个词语代替。 “我能够听到它们发出的声音,那是一种我们没有见过的月球人,与之前的有着本质的区别,它们能够指挥……”这些字显得歪歪扭扭的,像是抽筋了一般,明显是在匆忙中写下的。 “它们的声音听上去很温和,活动起来貌似很有组织纪律性。它们的身体又细又长,不过腿是很短的,头要更大一点。我受伤了,很是孤单,不过那些月球人倒是让我存有一线希望。它们没有要伤害我的意图,我想……”写到这里时,忽然有一道铅笔的印子划过了纸面,还有血渍留在了纸的边缘和背面。 我正凝视着凯沃留下的遗物一动不动,忽然间一个又轻又小的白色的东西落在了我的手上,凉凉的,很快就又消失了。接着是另一个同样的小东西,它们是白色的,横穿过阴影飘落过去。是小片的雪花,它告诉我黑夜即将来临。 我抬头看了看天空,天色已然暗了下来,过不了多久就会全黑了。天空中,群星闪耀,密密麻麻,它们在漆黑寒冷的夜里俯视着下方。我有些惊慌。在东边,青铜色晕染了那个凋零的世界,在西边,浓重的白色雾气将太阳光热度的一半都掠夺了。阳光已经与陨石坑的边缘接上了,即将隐没消失。在这样的情景下,那些灌木丛和凌乱的岩石也都显现出暗黑的色彩。在西边一个漆黑的大湖里,一个巨大的雾圈正在沉没。瞬间,一阵寒冷的风吹了过来,让整个陨石坑都颤抖了起来。那一刻,我已经处在飘零的雪花当中。周遭的世界愈发阴郁、暗沉。 嘣!嘣!嘣!我又一次听到了那种在白天到来时的敲打声,不过没有此前那么尖锐响亮,而更像是一种即将消失的声音,又沉默又微弱。声音回荡在陨石坑里,像是在给大颗的闪烁的星星伴奏似的。而太阳圆盘那血红色的新月形也在随着这声音不断沉没。我就在这样的敲打声中呆呆地站着,直到不再响起。我猜测着凯沃究竟遇到什么事了。 忽然间,斜坡下面那个隧道的洞口关闭了,就像眼睛一样合上了。我已经看不到里面了,现在,外面的这个世界真的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周遭以及我上方的一切将我包裹,这就是永恒,它从来不曾如此近地包裹我。它是一种巨大的空虚,是所有的生命和存在,是全部的光,它存在于开始前,消失在结束后。所有的存在感都被这孤独的感觉淹没了,这是一种一旦我俯下身子就能够触碰到我的感觉。 “不,不!不可以!不可以这样!等一下!等等!”我一边喊,我的声音一边变得又弱又尖。我扔掉了手中那张皱皱巴巴的纸,又爬到了高高的岩石上,以便看清楚方位。随后,我就用尽全力朝向我此前留下的标志跳去。它就在阴影处的边缘,此刻看上去又遥远又模糊。我一直跳着,每一跳都像是过了好几年似的。 我的前方是不断沉落的太阳的苍白色蛇焰带部分,就在那片阴影即将碰触到和掠过球状物之前,我到达了它的面前。此前我距离球状物有两英里远,这个距离大概要让我跳上一百多次,跳跃的途中因为天气的寒冷,我的关节非常不灵活,而周遭的空气也变得越来越稀薄,就像气泵下面的空气一样。可是无论如何我都得跳,就算死也得跳。有几次,当我的脚落在雪堆上时因为打滑而没有跳的足够远;还有一些情况下,我落在了灌木丛中,把枯萎了的枝叶砸了个稀巴烂;又有时候,落地的时候我突然跌倒了,滚到了沟里,等到再次爬起来后已经是鼻青脸肿、鲜血横流了,甚至连方向都认不得。 然而,在我看来,这些偶发的意外与跃起在空中的停顿比起来没那么让我害怕,要知道,在黑夜的寒潮就要完全将你覆盖的时候,每一次停留都是那样让人恐惧。我的肺部就像是被插上了很多把刀子似的,它们在不停地转动,导致我的呼吸发出了一种啾啾啾的声音。而我心也快要跳到脑袋上面去了。 “该死的!我能不能到达球状物?还有多远!” 我害怕极了,陷入了极度的恐惧当中。 “躺下吧!躺下!”在这种恶劣的情绪下,我绝望地叫喊着。 我麻木地跳着,一会儿受伤,一会儿又跌倒,倒是没有流血。可是每当我看着球状物距离我近了一点的时候,它又愈发显得远得可怕。 球状物唾手可得。我的手和脚同时着地,又跌倒了,大口地喘着粗气。我不得不爬行,嘴上沾满了雪,胡子上还挂着冰渣子。我的全身上下都是一层白,那是冻结的空气。距离球状物只有十几码了,可是我的眼睛忽然间又模糊得看不清了。 “躺下!躺下!”我又绝望地喊叫着。 哦!我摸到了!是球状物! “躺下!太晚了!”我还是不断地叫着,停了下来。 我的整个身子都僵硬了,或者说处于半僵硬的状态,我努力地挣扎,全身都是雪。我来到了入孔处,使出浑身解数让自己爬了进去,还好,球状物里有一点温度。雪花不断地飘落进来,我试图用冷冰冰的手将阀门关好、拧紧。我的牙都在打哆嗦,一边哭一边用力。我的手在无力与颤抖中寻找着卷帘的按钮。此前这些事情都是凯沃来做的,我根本没有碰过,现在只好自己胡乱一顿摸。 玻璃被雾气蒙上了,不过隐隐约约还能够看到外面太阳残留的红色的光,它们闪烁在雪花的间隙中。那些灌木丛变得越来越黑,在白雪的挤压下弯曲,最后被折断。雪花在逆光的情况下呈现出黑色,愈发浓密。 我已然待在了球状物里,可那又怎么样呢?万一我找不到开关,一切也于事无补。就在这时,突然什么东西在我的手下面响了一声,瞬间,刚才那一眼月球的景象成为了我看见的最后一眼。在球状物黑暗之中,我静默地待着。 独返地球 我的眼前除了无边的黑暗之外没有别的,没有太阳,没有光,没有星星,没有月亮,更没有生命。我一会儿感觉到的全是恐惧和痛苦,一会儿感觉到的却又是寂静和黑暗。当然,这种下场是我自己亲手导致的,而且我之前跟凯沃在一起的时候也感受过这种感觉,可现如今,我还是对这突如其来的黑暗和空虚无法适应,这感觉让我恐惧,让我没有办法。我就像是被别人杀掉了一样,我可以想象那种感觉,当一个人突然被致死,就像我现在的感觉一样。我的手飘飘然地从按钮上离开了,我就漂浮在那里,像是已经不存在了一样。 后来,我好像缓缓地飘到球状物的中央部位,因为我可以触碰到大大的包裹以及那金子做的撬棍了。在地球上时对时间的感触到了月球上毫无作用,我就那样漂浮在那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我碰到行李包的时候,我就像是从睡梦中醒来似的,此时我才意识到,假如我想好好地活着,那就必须打开灯或是卷帘窗户。看到外界的事物总是能让人保持头脑清醒的。不仅如此,现在我还觉得浑身发冷。 为了偏离这个位置,我用脚一下蹬在了行李包上,手抓住了玻璃里的细线,并沿着这根线爬到了入孔的边上。如此,我就知道了灯的开关以及卷帘开关的所在之处。我又推了一下,环绕着行李包漂浮,其间,一个又松又散的东西碰到了我,它触碰上去显得很脆弱,不过它也吓到我了。我又抓住了一根线,它距离按钮非常近,于是我摸到了开关。我很快打开了一盏小灯,以方便我看到刚才自己撞到了什么东西。原来是那份报纸,刊登着劳埃德船只的旧新闻,它就漂浮在空间里。灯亮了,我瞬间又从一个无尽的黑暗空间回到了一个有亮光、有范围的三维空间,我很高兴,还自己乐了一会儿。之后我才想起来需要在球状物内释放一些氧气出来,我又开了暖气,身体逐渐变得暖和了,我这才找了点东西吃。 这时候,我才有心思开始研究凯沃这个球状物里的各种东西,我想看看卷帘是怎么打开和关闭才能控制球状物的飞行。我打开了第一个卷帘,随后又赶紧关上。我在那里待了一会儿,阳光的照射让我无法抬头,什么都看不到。我琢磨了一下,就又把与刚才打开的那扇卷帘成直角的几盏卷帘打开了,这下子我才看到了月球呈巨大的新月形状,在它的后方,是呈小月牙形状的地球。我被吓到了,原来球状物已经飞离了月球,而且距离如此远,我本来还想着它在启动前至少会有一些如我们在地球上启动时感受到的咯噔一下的感觉。没错,我还以为球状物最多是在陨石坑的上空悬浮,以为在离开月球的速度感觉会比地球小上二十八倍。事实却不是这样。 我已经飞离了月球,可是凯沃又在哪里?我在设想他的现状,尽全力地设想,可是我想到的都是他已经死了,他变得无限小。我产生了一种幻觉,好像看到了他弯曲着的身体被砸落下那望不尽的蓝色瀑布,而那些愚蠢的月球昆虫却在周围观看。此前那份漂浮在球状物中的报纸给了我启发性的思考,我想,无论凯沃身处什么境地,我都必须本着务实的精神回到地球上去。就算凯沃还活着,我也救不了他了,何况自打我看到了那片沾有血渍的纸片之后,我就根本不相信他还能活下去。 我想象着,凯沃待在无边的黑暗后面,死了或者还活着,他要一直待在那里,直到我能够带领人类重新回到月球去解救他。可是我应该如此吗?我心中不断琢磨着。可能的话,当我回到地球上时,会在谨慎的考量和周全的计划之下把球状物展示给有限的几个人看,并与他们一同商议重返月球的计划。另一种情况就是,我将这个秘密保守下去,将黄金贩卖掉,再制备一些武器,培养一个得力的助手,准备足够的给养,然后独自返回月球,与月球人对抗。假如凯沃到那时候还活着,我必然要救他出来。总的来说,我必须获得足够的黄金,这会给我日后的生活和打算以稳定的经济支撑。当然,现在想这些还为时太早,因为前提是我必须先回到地球上去。眼前最要紧的事上,我要知道如何才能掌控球状物,如何才能顺利地重返地球。我开始全身心地投入到这个问题上,于是那些摸不着边际的问题都不再纠缠我了。 我想到了一种航行的方式,就是先返回月球,能距离月球多近就多近,之后再将窗户关闭,在月球后面飞行,这是为了增加速度。等到飞越月球之后,就可以打开朝向地球的卷帘了,如此我便可以以高速抵达地球。当然,我也不知道这样是否就能够飞回地球,而且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够用曲线、抛物线或者双曲线的方式围绕着月球飞。不过很快,我就得到了另一种启发,那就是当月球显现在地球的前面时,我就将朝向月球的一些卷帘打开,这样我就能够偏离现有的航线而向地球飞去。 其实,不管用什么方法,我都得绕过月球。由于我不是数学家,所以不得不自己瞎琢磨,其实现在想想,当时我能够顺利地飞抵地球,多半靠的都是运气。假如那时候我就懂得数学上的某种或然率,那是对我非常不利的因素,我敢断定我就不会去苦思冥想地研究那些开关了。我觉得自己考虑到差不多的时候,就把所有朝向月球的卷帘全都打开了。我逐渐蹲下身体,离地面几英尺的距离悬浮着,我等待着,新月形的月球逐渐变大。等到我认为球状物已经距离月球足够近了,我才将卷帘统统关闭,并借助在月球上空的这种高速飞过月球。如果没有撞到月球上导致粉身碎骨的话,我想这样是能够飞回地球的。事实上,的确如此。 现在想想,那个时候的根本没有感到害怕或者着急,简直让人不可思议。月球已经看不见了,在无尽的太空中,我乘坐在一个比微粒还小的飞行器中,等待着它降落在地球上。我的身体状态还不错,虽然头部还是有充血的感觉,不过这种感觉在球状物离开地球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小小的空间里氧气充足,让我感到很清新,暖气也很好。过了一会儿我就把灯关了,以免耗尽。脚底下能够感受到地球和星星反射过来的光,除此之外周围是一片漆黑。我有一种宇宙间只有我一个活物的感觉,这是一种绝对的寂静,但是很奇怪,我竟不觉得孤独,也不害怕,就像躺在地球的床上睡觉一般。这让我相当讶异,因为在陨石坑待着的最后一段时间内我还极度地恐惧这种绝对的空虚。 我似乎没有了情绪,不害怕、不着急也不关心,甚至连饥饿感都没有。在返回地球的这段时间里,是我活在世上的其他时间无法比拟的。我时而感觉自己在一种绝对的永恒中恒久地静坐下去,就像莲花上的神仙一般;时而我就觉得旅程中遇到了某种停顿。若是按地球上的时间来计算,这段时间都有好几周了。我一直在漂浮的状态下思考,抱持着一种无限自由的心情,我思考着自己活着的目的,思考着自身的存在和秘密。我感觉到自己在无限变大,甚至失去了各种官能,只是在群星之间漂浮。我一直在想着这个问题:地球之渺小,地球上生命的无限渺小。 我究竟是谁?这个问题萦绕在我的脑海,我对自己产生了极大的怀疑。假如是这样的话,那么我根本瞧不上贝德福德这个家伙,他虚伪自私,平庸浅薄,我和他只不过是偶然相识而已,我想和他断绝联系。我以前还认为贝德福德是个相当了不起的人,在我的眼里,他很有能力,可是现在,贝德福德在我看来不过是在很多事情上蠢得像驴的人,他不仅是驴,还是驴的后代。我在回望贝德福德的成长轨迹,看到了他的童年,他的学生时代,他的青年时代,以及他的初恋。我在看他,就像是在看一只蚂蚁。那段时间里我还是保持着某种程度上的清醒的,而且那种感觉我至今仍无法忘记,我很是怀疑以前那个自信的我是否还能够回来。不过当时我在思考以前的自己时没有感到丝毫的痛苦,这大概是因为那时候的我没有觉得自己是贝德福德,也没有觉得是其他什么人,只是有一种不寻常的想法。我没有必要为贝德福德身上的缺点而感到不快乐,我只不过是漂浮在太空中而已,他的缺点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种奇怪的信念纠缠着我,为此我不得不与它对抗了一番。后来我又特意回顾了一下自己以前生活得快乐的一面,那些让我获得能量的感情。假如当时能够想到一些痛苦的感觉,我想那种要和贝德福德断绝关系的想法就会终止。不过我无法做到。贝德福德正走在路上,他要去参加大学的考试。他在巷子里奔跑,后脑勺上戴着一顶帽子,衣襟在身后飘荡。我看到他在人群中穿梭和闪躲,那是和他一样的小小的生物,他向他们点头致意,和他们撞在了一块。那真的是我吗?同一天的晚上,贝德福德在一位女性的客厅里哭泣,他那早就应该洗洗的帽子放在旁边的桌子上。他和那位女士有着不同的情绪和态度。那是我吗?这种分离的感觉为什么我以前从来没有感觉到?我看到贝德福德匆匆地去了林普尼,他要写剧本,还和穿着衬衫制造球状物的凯沃先生打了招呼。又看到贝德福德去了坎特伯雷。我真的无法相信那就是自己。 到现在我还觉得之所以会看到以前的自己,是因为当时我处于一种极度的孤独之中,而且几乎失去了重量,完全没有抵抗的意识。那是一种幻觉。为了让自己清醒过来,我让自己往球状物的壁面上撞去,两手紧紧地握在一起,甚至狠狠地掐自己。后来我又把灯打开,拿着那份刊登着劳埃德船新闻的报纸重读上面的文字。我阅读那几条真实的广告,那个要出售自己Cutaway自行车的人,那个拥有财富的绅士,以及那个因为太穷而不得不卖掉刀叉的女士。这些人都是真实存在的,新闻也是真的。我告诉自己:你是贝德福德,这是你所在的世界,你必须回去,那是你日后的生活。虽然这样挣扎着,可是还有另一种声音在告诉我:看报纸的是贝德福德,不是你,你不是贝德福德。 “他妈的!我不是贝德福德的话,那我是谁?”我嚷嚷着。 这个问题没有得到解决,我甚至真的以为我是一种什么超越时空、超越世界的物种,这真是非常奇怪的想法,但又十分模糊。我觉得贝德福德不过是一个我透视外界的小孔,我借用他来观察世界,他还真是个可怜的家伙。 无论如何,我都必须承认贝德福德跟我有着某种联系,这联系还相当紧密。不管我是谁,也不管我身处何处,我都要感受他所感受到的各种欲望和压力,同样要感受他的快乐,分担他的忧愁,这种状态一直要持续到他去世为止。那么,如果贝德福德死了,又是怎样一种情况呢?对于这个问题我是一点经验都没有,所以姑且说到这里吧! 我说这些只是为了表明当一个人离开了地球,或者是与地球个例,那么这个人的感官乃至思维可能会发生很大的变化。我航行的全部时间似乎都在思考这一类奇怪的问题,我孤独而寂寞地漂浮在那个狭小的空间里,对这些非实质的东西搞得稀里糊涂的,我就这样成为了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却又自信过头的人。除了思考我自身之外,其他的一切事物貌似都在远离我,变成了宇宙空间里渺小到可以不提的问题,比如月球上的生物,还有它们那些庞大的机器,以及可怜的凯沃等,甚至连地球也微不足道了。 当我开始感觉到地球的引力把我往下拽之后,我才稍微回过神了点,我的思绪逐渐清晰,我仍旧是以前那个贝德福德,即将踏上地球的土地。我经历了不可思议的冒险活动,性命犹存,正在返回属于我的世界。我的这条生命原本或许会在返航的途中牺牲掉的。然后我开始思考什么时候才是最佳的降落时间。 贝德福德的月球故事 球状物已经进入了大气层,空间内部温度骤升,我几乎与地表呈平行状航行。我想是时候着陆了。我的脚下是一片无边的海洋,透过微弱的光线隐约可见。我将所有的卷帘都打开了,球状物开始降落。白昼变为黄昏,黄昏变为黑夜。下面的地球逐渐变大,群星都不见了,只有一层像星光的幕布一般的东西笼罩着我,那是云层。地球随后就变得不再是圆形了,它看上去是平的,再然后就凹陷进去了。在我眼里,它又成为了由人类主宰的世界,而不再是宇宙间的一颗行星。 为了降低速度,我把朝向地球的那扇卷帘关上了,留有一丝空隙,大概一英寸左右。在下方广阔无垠的海边上,我能够看到闪着光的黑色浪涛向上翻涌。之后,我就关上了那道缝隙,紧锁眉头等待在球状物内,等待着它与水面的撞击。其间,我还不断地咬着自己的指头。终于,球状物和水面接触了,它们的摩擦必然激起了几丈高的浪花。几乎在同时,我把将所有由凯沃物质制成的卷帘统统打开。我下沉的速度逐渐减缓,后来又感觉到双脚上面有很大的压力,那是因为球状物又像一个气泡一样往上浮升了。直到我开始在海面上漂浮,此次的月球旅行才宣告结束。 现在是漆黑的夜里,我看到远处一条船在航行,它发出了两道黄色的光。略近一点的地方,有一点红色的微光在闪烁。我原本可以在当日就被人发现并且打捞上来的,可惜球状物内的电已经用完了,我无法开灯。我整个人实际上极其疲惫,不过大脑却十分亢奋。我怀着强烈的兴奋感在等待,等待着我的旅行彻底结束。之后我就不再动了,而是抱着膝盖坐在那里,望着远处那一丝上下摇晃的红色微光。我知道自己必须在球状物内再过上一夜,之前那股兴奋劲儿已经荡然无存。因为过于疲惫,很快我就沉沉地睡去了。 一种富有节奏性的摆动让我从熟睡中醒来,我睁开眼通过玻璃窗向外面观看,原来我已经到达了一片浅滩。远处是树木和房屋,而在遥远的海的那边,一条模模糊糊的小船飘荡着。现在我只想从球状物里出去,于是我摇摇摆摆地站起了身。出口还在头顶,我使出浑身力气将螺栓拧开,把入孔打开。外面的空气嗖嗖地钻了进来,就像之前它们嗖嗖地跑出去一样。不同的是,我已经等不及让室内外的气压达到平衡了,而是急匆匆地打开了入孔的窗户,地球上天空展现在了我的眼前。 空气就这样向我袭来,让我都感觉到不那么适应。我喊叫了出来,然后又手抚着胸口坐下去了。有那么一段时间,我觉得浑身上下都疼。我试着深呼吸做调试,直到自己又能再次站立。我试着从入孔处爬出去,可就在我开始行动的时候球状物也翻转了起来,我赶紧停了下来,否则它会再次滚到海水中去的。后来我开始慢慢地挪动,费了一点力气终于爬出了球状物。海水正在退潮,一会儿拍打在沙滩上,一会儿又退回去。我没有立即站起立,因为感觉到身体就像是一个重重的铅块似的。我就那么坐着,无所谓地让海水一次次地漫过我的双脚。凯沃物质失去了它对我的主宰性,此刻支撑我的是大地。 现在是黎明时分,不过这个黎明有点昏暗,天空一片灰蒙蒙的,还带着点绿色。海水那长长的涟漪像我漫过来,远处还有一条静止的船,它在我眼里就像是一个发着黄色光的白影子。在我的右手边是一道弧形的陆地,远远地有一个砂石筑城的堤岸,上面有一些房屋。再往远处是一座灯塔,还有航标和地岬。岛屿一直延伸过来,在陆地上变成了沙滩,沙滩上有一个个相距一英里的水洼。海边上有低矮的树木。在东北的方向有一排房屋,还有一个海水浴场,目前这是我在地球上看见的最高的建筑。天空渐渐变亮,这些在我眼里高大的建筑逐渐失去了自己的优势。它们就像是布莱顿城破碎了之后被人遗弃在荒郊野外,真不知道是什么奇怪的人突发奇想地将它们修建在如此广阔的地方。 我一直坐在那里,一边打瞌睡一边用手搓脸。后来我想试试看能否站立起来,但是却像举重一样耗费力气。不过我最终还是站起来了。我看着远处的那些房屋,我开始期待能够找点什么人类的伙食,这是自打我进入陨石坑之后第一次对人类食物的渴望。 “鸡蛋,咸肉,香喷喷的烤面包和浓郁的咖啡。可这些东西又怎样才能搭载着球状物去到林普尼呢?”我小声地嘀咕着。 事实上我不知道这是哪里,我倒是知道东边是海岸,因为在着陆之前我看到了欧洲大陆。这时候我听到了脚步声,是那种在沙滩上行走的沙沙声,然后一个矮个儿的男人就出现在了我的视野。那个人的脸圆圆的、小小的,看上去比较和蔼。他身穿法兰绒衣服,把游泳衣搭在胳膊上,还披着一条浴巾。那是在那一瞬间,我意识到了自己身处英国。他看到了我和我的球状物,眼珠盯着我一动不动,我敢肯定在他眼里我就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野人。之后他就慢慢地朝我这边走了过来,在距离我大约二十码的位置他停了下来。 “嘿!你!”他的口吻有点疑虑。 “你嘿谁呢?”我反问。 “你旁边那东西是什么啊?”他听到我说话才继续向我走来。 “你能不能先告诉我这是哪里?”我又问。 “小石镇啊,你是刚刚着陆?那边是邓杰内斯。那到底是什么?机器吗?”他指着有房子的那边说道。 “没错。” “你是失事了吗?还是漂到岸边的?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在思考要如何回答他的问题,这时候他又走近了一些,我开始上下打量他。 “你是在哪里遇难的,还真是倒霉呢!喔,你旁边那家伙是用来救生的吧?能够漂浮?”他继续说。 “我得找人帮忙。”我打算顺着他的猜想说,便默认了他的说法。 “我想把一些东西弄到沙滩上去,那些东西我可不能随便放置。”我说着,嗓音很是沙哑。 我这才意识到我身处的地方是小石镇的一个开发较早的海水浴场,因为就在我说话的同时,另外三个年轻人朝着我这边走了过来。他们都戴着草帽,身穿运动装,手里拿着浴巾。 “没问题啊!您要我怎么帮您?”眼前这个年轻人说。 事实上他一边对我说话一边朝着那三个年轻人挥手示意,让他们赶紧过来。过了一会儿,他们几个就围着我站在那里,一直问东问西,都是我不想回答的问题。 “我一会儿再回答你们的问题吧,我现在太累了,一点力气都没有,整个人要散了。”我说。 “那就先去旅店吧!我们先帮您看护这个东西。”矮个儿的年轻人说。 我有点迟疑。 “不,不行,那个东西里面可是有两大条黄金呢!”我说。 他们有点不敢相信,相互瞪着眼,又看看我,继续问问题。 这时候我往球状物那边走去,然后爬进了里面。不一会儿,我就拿着从月球上带回来的那条断了的锁链和那根撬棍出来了。我本来得好好地嘲笑他们一番,可是那时候我太累了。几个年轻人就像是小猫围着甲虫一样看着这些黄金,他们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那个矮个儿的年轻人还掂了下撬棍的其中一头,之后另外几个也照着他的样子掂了掂。 “是黄金还是铅啊!”其中一个人问。 “黄金!”另一个回答。 “对,是黄金。”第三个人肯定地说。 他们看向我,然后又看了看远处停着的船。 “这是从哪里弄来的?”矮个儿的年轻人问我。 “月球。”我因为太累所以连谎话都懒得说了。 他们几个惊讶地互相看着。 “听着!我现在可不想跟你们讨论这个。你们先帮我把金子弄到旅店去吧。一路走一路休息,我自己拖着这链子,你们抬着撬棍。到了旅店我吃点东西,之后我们再说详细的。”我说。 “可那个东西呢?” “让它待在那里吧,没事的。管它呢,涨潮的时候它自己也会浮起来!” 这些年轻人一副讶异的表情,不过还是乖乖地帮我抬着金子向滨海地区的旅店走去。我带领着他们,身体比铅块还沉重。 路途中我们又碰到了两个小姑娘,她们手里都拿着铲子,样子看起来有点畏缩。没过多久,一个瘦瘦的小男孩又出现了,一边走一边重重地吸着鼻子。我记得他当时是推着一辆自行车走在我们的右边,与我们大约保持着一百码的距离。后来他就不再继续跟了,而是骑上在自行车上,朝着球状物那边去了。我觉得他是对我们没兴趣了,才没有继续跟着。我转过头去看了他一眼。 “别担心,他不会碰的。”一个身材强壮的年轻人像是在安慰我似的说道。说实话,当时我还正乐意他说这种话。 开始的时候,我还感觉到阴暗昏沉,不过很快太阳就从地平线上露出了脸,一直将整个世界照亮。原本铅色的海水如今在太阳的光辉下变得闪闪发光,我也开始精神抖擞了起来。太阳的出现并不只带给我感官上的兴奋,更重要的是,让我意识到了自己已经做的事情以及即将做的事情的重要性。这时候,我看着那个最初遇到的年轻人抬着金子摇摇晃晃走路的样子开心地笑了起来。等到我真正地成为了这个世界的主人之后,那将是多么伟大! 我们来到了旅店,旅店的老板其实挺有意思的,不过当时我太累了,他没怎么引起我的注意。他看着我们,我自己是一副邋遢相,而同行的伙伴则衣冠整洁地扛着金子,弄得他一时间搞不清楚状况。没过一会儿,我就身处在地球上某个地方的浴室里了,这真是奇妙。我洗了个热水澡,换了那个矮个儿年轻人借给我的干净的衣服,虽然那衣服小得让人想笑。年轻人还借了一把剃须刀,可是面对着我满脸的胡茬子,我甚至都不敢下手了。 稍后我就坐了下来,准备享用一顿英式早餐。我并不是非常有食欲,那食欲还是几周之前产生的,正在减弱。我边吃边在内心里鼓励自己说出实情,于是我一五一十地跟眼前的几个年轻人说了自己的经历。 “我跟你们说了吧,黄金都是从月球搞来的。”我说。 “月球?” “是啊,天上的月亮。” “你在说什么?” “就是这样!” “难道你刚从月球回来?” “没错啊,我就是搭乘着刚才那个球状物回来的,穿越太空。” 我一边说,一边美美地往嘴里送了一大口鸡蛋,还在琢磨着再次去月球的时候带上一箱。我心里知道,我说的内容他们根本不相信。我看到他们彼此之间使着眼色,然后再一起看着我。显然,他们还是把我看成了一个体面的说谎者。那些金子刚才还把他们压得喘不过气来,现在就已经成为了他们争相思考的对象。我觉得他们在我这里寻找着什么讯息,或是想从我往鸡蛋里加胡椒粉的动作中发现什么有意义的事情,抑或是从我加盐的动作中找到另一种东西。现在这些黄金就在我的面前,就像我所拥有的房屋或是地皮一样,不可动摇,又价值连城。 我看着他们,同时喝着咖啡,看得出他们很好奇。我意识到,要想让他们相信我,还得解释一大堆的东西。 “你说的肯定不是真的。”其中年龄最小的年轻人打破了沉默,他说话的腔调就像是面对着的是一个顽固的小孩。 “麻烦把那个烤面包架子给我。”我说了这句话,让他也无法继续下去。 “您听着啊,我们没理由相信您刚才的话。”又一个人接着说。 “嗯哼,好啊。”我一边耸肩一边说。 “他看起来不想对我们说实话。”那个年龄最小的人嘀咕了这么一句。 “您不介意我抽根烟吧?”他又问了我这么一句。 我随意地摆了摆手,示意根本不介意,继续吃着我的早餐。其中两个年轻人走向了窗户那边,他们面朝外交谈着。他们说话的声音我还能够听见。 “在涨潮吗?”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一时间没人搭理我,可能是他们不知道谁会先回答我吧。 “差不多要退潮了。”胖胖的那个年轻人说道。 “哦,没事,反正它漂不远。”我说。 我开始切第三个鸡蛋,又继续跟他们聊起来。 “听着,我只能跟你们保证我是从月球上回来的,其他无可奉告。我知道现在的我有点莫名其妙地脾气急躁,但是我并没有对你们说谎,我现在的状态有点不由自主,甚至会让你们感觉有点神秘。我能够理解你们的想法,因为我经历的事情太过离奇,你们可以充分地发挥想象。我不可能告诉你们全部,也请你们理解。事实上,对你们来说,与我的接触是意义重大的。我希望我的说话方式或者态度没有让你们觉得不好,我要感谢你们,非常感谢。” “那倒没有!丝毫没有!您说的我们都能理解。”年龄最小的那个年轻人友善地对我说。他向后仰着身子,一边盯着我看一边说,那椅子差点被他翻到了。他稍微向前用力了一下才恢复了过来。 “您不用那样想,我们也没有乱想。”胖胖的年轻人说。 之后他们几个就都站了起来,在周围各自徘徊,或是抽着烟,似乎是想向我表示他们的随意,以及对我的故事和球状物不那么好奇的心态。 “无论如何,在那边的那条船我们得留心一点。”我听到其中一个人小声地说。 我继续吃起了第三个鸡蛋。我心里明白,若是他们能自己去到那个地方,我想他们一定会不管我自己跑出去的。 “天气真的不错,这种夏天还真是不常见哪!”胖胖的那个年轻人说。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了嗖嗖的声音,像火箭一样!难道是哪里的窗户被打破了。 “怎么回事?”我问。 “那……是……”矮个儿的年轻人跑到角落里的窗户前向外张望。 其他人也在瞬间跑了过去。我还坐在那里,看着他们。过了一会儿,我也突然地跳了起来冲过去,把鸡蛋都打翻了。 “从这里什么都看不到!”矮个儿的年轻人一边喊一边向外跑。 “是路上遇到的那个男孩!他妈的!”我用沙哑的嗓音骂着,猛然地转过身往外面跑,迎面撞上了正在过来给我送烤面包的服务员。 我跑到了旅店门前的一片空地上,这地方长得奇形怪状的。刚才那阵风吹过让原本宁静的海面开始荡起波涛。在之前球状物所在的位置更是翻滚起了浪涛,就像轮船刚刚驶过一样。空中有一小团云就像烟雾一样正在打着卷。发出响声的地方引来了人们的观看,沙滩上就有三四个人直直地盯着。旅店里的搬运工、服务员以及那几个身着运动装的年轻人也在我之后跑了出来。屋内传来一阵一阵惊呼声,各式各样好奇的人们统统跑了出来!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根本没留意这群看热闹的人,而是被眼前事情的走向给吓到了。就好像有人突然给了我一记闷棍,导致我晕了过去一样,过后才意识到自己受了严重的伤。事情就是这样,开始的时候我根本没有想到这是一桩坏事。 “天呐!”我觉得后背发凉,两条腿瞬间软了。这会儿我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那该死的男孩居然乘着球状物飞上了天!我却被抛弃在陆地上! 这下要怎么办?后果不堪设想啊!我的黄金还待在旅店的餐桌上,那可是我在地球上唯一的财产, “要我说!您必须知道!”我身后面那个矮个儿的年轻人说话了。 我这才转过身去,发现居然有二三十个人用一种疑惑的目光看着我,他们神情惊恐,想要从我这里得到答案。他们的眼神带给我巨大的压力,让我无法承受。 “不!不可能!根本不行!你们想想吧,你们这群该死的!”我大声喊叫着。 我边喊身体边摇晃,看上去像抽筋一般。那个矮个儿的年轻人被我的举动吓到了,往后退了一步。我从人群中冲了出去,跑向旅店,在餐厅里拼命地按铃。一个服务员走了过来,我一把抓住了他。 “听着!叫人帮忙把这两根黄金抬到我的房间里去!”我对他大声嚷嚷着。 这个服务员根本听不懂我在说什么,我对他一通吼。过了一会儿,一个系着围裙的老头子和两个身着法兰绒衣服的年轻人过来了,老头子看上去吓得够呛。我看到他们走过来便冲了过去,让他们替我搬黄金。等到黄金搬到了我的房间里,我又开始对他们乱吼。 “听着,如果你们不想看到我在你们面前变成疯子,就全都给我出去!出去!”我对他们喊道。 那个服务员显得有点迟疑,我推了他一下,他就出去了。我把房间门上了锁,把自己身上穿着的那个矮个儿年轻人借给我的衣服脱了胡乱一扔,然后就躺床上去了。我想让自己冷静一下,一边喘着粗气嘴里一边骂骂咧咧的。过了一段时间,我好不容易平静了下来,于是下了床去按铃。我让那个长着一双圆圆的眼睛的服务员给我送一件法兰绒的睡衣,顺便带一杯加了苏打的威士忌,还有几根好的雪茄。这个服务员磨磨蹭蹭的,迟迟没有把东西送来,我后来又按了好几次铃,他才送过来。这让我又恼火起来。我再次把门锁上,仔细思考着现在的局面。 看起来我所有的设想终将溃败,目前的形势让我一切的计划通通覆灭了。探索月球的行动让我成为了唯一一个活着回来的人,可是这件事情到现在为止却宣告了失败。这真是巨大的灾难,我除了拯救了我自己,对于其他的一切毫无办法。如今看来,我只有在崩溃的情绪中将我自己拯救,这是多么大的打击啊!那些在我脑海中萦绕着的关于返回月球、把黄金填满球状物以及化验凯沃物质的想法通通覆灭了,更别提将凯沃的尸体搬运回地球了!我是唯一存活下来的人,除此之外,这次探险什么结果都没有! 每当我想到这个残酷的现实时我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疯了,很可能干出什么傻事。每当这个时候我除了想躺在床上睡觉什么都不想做。我把房间的门锁上,不想要让任何东西打扰到我,我要全面地衡量自己目前的处境,从而做出合理的选择。我知道那个瘦猴一样的男孩是怎么飞上天的,很显然他爬进了球状物,然后对那些开关胡乱地摆弄了一番,从而导致了卷帘的关闭!如此,球状物就腾空而起了。他很有可能没有把入孔处的螺栓拧紧,又或者他根本没有拧,就算是他拧紧了,他能重返地球的可能性也只有千分之一! 那个男孩稍后就会因为重力的减弱和消失而漂浮在球状物内,然后慢慢地在它的中心位置悬着。对于宇宙中任何一个地方来说,这个男孩都是一个稀奇的物种。最关键的是,他再也不属于地球了。对此,我非常确信。当他的父母发现自己的孩子丢了的时候,也许会要求我赔偿,那时候我就向他们索赔我的球状物。总之,凡是牵涉到这件事的责任判定上,我都要保持缄默,表现出事不关己的态度。开始的时候,我好像产生了什么幻觉,我看到了那男孩的父母在哭泣,以及他的一些其他的保护人。慢慢地我清楚了,我想只要我不去说任何关于这件事的事情,那样的场面就不会出现。我躺在床上一边思考一边抽着上等雪茄,我越来越觉得我的想法是无比正确的。 作为一个英国公民,在没有干什么坏事的情况下,他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他想穿什么就穿什么,不管穿着的衣服有多脏。他在身上携带多少黄金都可以,没有人敢对他怎么样,更没有权力羁押他。关于我的人身自由问题,我后来都想出了一大篇宪章来,并且反复地背诵了下来。当这件事情完成之后,我就有功夫腾出手来思考其他问题了,那是一些以前我根本不敢想的事。我想我可以保留我现在的胡子,不用剃掉它们,再换一个别人的名字掩盖自己真实的姓名,如此,以前那个恶毒的债主也不能拿我怎么样。那么我再进行下一步计划就方便多了。很明显,我考虑的这些事都太过于琐碎细小了,可是如果不这样做我根本没有别的办法。当然,我做所有事的前提都是要公正公平。 我向服务员咨询了距离旅店最近的银行是哪家,他告诉是新罗姆尼银行。于是我又向他要了纸和笔,给新罗姆尼银行写起了信。在信中,我要求银行的经理给我开一个户头,并且派两个靠谱的工作人员乘坐一辆由好马拉着的马车过来,把我这里的大约一百一十二磅的黄金取走。我在信中留了一个叫“威尔斯”的名字,我想这个名字足够体面。之后,我就搞到了一本福克斯通商业蓝皮书,从中挑选了一家看得顺眼的店铺,再次写信让他们派一个裁缝过来,给我定做一身西服,我要浅褐色苏格兰呢绒布料的。与此同时,我还订购了一双黄色的皮靴,一件衬衫,一只旅行皮箱,几顶帽子,以及洗漱用品等。对了,我还从钟表店预定了一只手表。 搞定这些事情之后,我就让旅店的厨房为我准备一份他们所能做出来的最好的午餐。然后我又躺在床上抽起了雪茄,为的是让自己力所能及地保持冷静。后来,新罗姆尼银行派来的两个办事人员来了,他们乘坐了我要求的马车,我欣然地将自己的黄金交给了他们。然后我又把门锁上躺在床上,还用被子蒙住了头,我不想听到任何的敲门声。慢慢地,我睡着了。 我知道,身为读者的你们肯定对我的行为表示出了极度的失望,一个从月球上回来的地球人怎么能够做出这么无聊的事情呢?可是我真的是睡着了,我又累又困,如果不睡觉我不知道还能够做什么。让我在那个时候把真实的故事讲出来?一定没有人相信我,反而他们的质疑声会让我苦恼。总之我是睡着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对于地球上这个现实的世界已经足够适应了。其实,自打我有了自己的思考能力之后,就对这个世界非常适应。然后我去了意大利,没错,现在写的这些就是在意大利完成的。如果读者们不相信我所说的,那就当小说来读把,我觉得都无所谓。 好吧,这篇故事就这样翻篇了,我不得不承认,月球冒险结束得这么彻底让我感到惊讶。在距离小石镇两英里外的地方是另一个小镇,叫立德,那里的一个政府机构常常做关于爆炸的实验。我说这个是为了解释一下,之前我在小石镇所经历的那一声轰然巨响,后来人们以为是立德镇那个政府机构做实验的结果。说起爆炸,想必大家还记得凯沃,他是一个不怎么精明的科学家,以至于在林普尼做凯沃物质的实验时把自己的房子都炸毁了。 我需要承认的是关于那个男孩的事情,他叫汤米·西蒙斯,对于他的消失不见,我没有扯上任何关系。其实要想把那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也是非常困难的。人们怎样想我也不怎么介意,当时我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破,却随身携带着两根金子做的棒子,就那样在小石镇的沙滩上出现了。人们说我之所以说什么金子是从月球上搞到的是因为怕得到金子的真实渠道败露出去,随便吧,我无所谓。要是有人能够编一个关于我的故事也不错,只要他能编得有理有据,自圆其说,像我一样。当然了,人们最多不过是把它当小说来读。 关于月球和我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我又要在地球上为俗世而操劳了。一个人就算去过月球,他也不得不在回到地球上后自谋生路,于是我又着手写起了剧本,就是那个认识凯沃之前我一直写作的东西。这次我把写剧本的地点选在了阿马尔菲,我想方设法地让我现在生活与去月球之前的生活连接起来,就像根本没有认识过凯沃一样。可事实上,我不得不承认,每当夜晚降临,当月光洒落在大地上,当它照进我的房间,我就开始心不在焉了。 正是满月时分,昨天晚上,我在外面那个意大利风格的小亭子里待了好久。我望着头顶那个月亮,它发着白光,高高在上,触不可及。他妈的!你能想象一下周围的东西都是由黄金制造的情景吗?桌子、椅子、架子……如果能再次拥有凯沃物质那该有多么令人兴奋!可是一个人要想在一生中遇到两次凯沃物质,那简直就是异想天开!说实话,我在阿马尔菲的日子比在林普尼的时候富裕许多,不过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不同。而凯沃呢,他用一种人类从来没有想到过的方式为自己找到了归宿。 故事结束了,像梦境一般,全部结束了。这次冒险的经历与地球人的生活相距甚远,没有可以调和的地方,在月球上的经历是任何地球人都无法想象和不可理解的。那稀薄的空气,困难的呼吸,奇怪的进食,以及在失重的情况下漫长的跳跃……当然,还有从月球上带回来的黄金。每每我想到这些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我就不得不让自己相信那仅仅是做了一场梦罢了。 月球来信 我用一个“完”字结束了重返地球来到小石镇的那段故事,挥舞着双手将笔扔在了一旁。我为这个故事取名为《率先登陆月球的人》,我相信这个故事全然完结,所以将它交给了一个版权经纪人,由他去售卖。后来,我在斯特兰德杂志上陆陆续续地看到了这个故事被发表。我以为它就这样结束了,于是开始继续写那个我在林普尼就着手创作的剧本,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封来信才让我知道事情并没有完结。 大约在六个礼拜之前,我收到了这封信,它一直从阿马尔菲追踪我到阿尔及尔,虽然这封信让我大为震惊,但相信也是命中注定的。信件是一个角朱利叶斯·温迭吉的先生寄来的,他在信中说自己是荷兰的电学家,并且一直在做一个试图与其他行星进行通讯的实验。他用了一种仪器,类似于美国的特斯拉先生用的那种,而他写信给我是因为近来他每天都能接收到一些奇怪的英文信息。他看了我发表的故事,所以经过思考之后认为是故事里的凯沃先生从月球上发来的。 起初我还以为是哪位看过我的故事的读者在跟我开玩笑呢,于是我也用同样开玩笑的方式给对方回了信。不过在他再次来信之后,我才开始相信他说的都是真的。那时候这位朱利叶斯先生正在阿尔卑斯山圣歌塔岭上的一个小天文台工作,所以我又激动又匆忙地从阿尔及尔赶往了那里。当我看到他那里的机器以及各种信息记录之后,我才彻底地打消了心中的疑虑,因为那的确是凯沃从月球上发回来的。朱利叶斯先生提议我留下来,跟他一同接收和记录信息,不仅如此,我们还要想办法给凯沃以回复。 凯沃来信说他的腿瘸了,除此之外一切都还好,甚至说他自己的身体状况比在地球上时要好很多。其间他发过烧,不过没有造成什么后果。从信息上来看,凯沃不仅没有死,而且还好好地在那个充满了蚂蚁一般小生物的月球上自由地生活着。他住在月球的洞穴里,在蓝色的黑暗中与那些月球人共生。当然,他此时内心是痛苦的,因为他以为我在月球的陨石坑里死了,抑或是消失在无尽的太空里。 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在本世纪初发生的一件轰动一时的事情,即美国著名的电学家特斯拉·尼古拉先生说他们接到了来自火星的信息。这个消息引起了其他科学家的极大兴趣,因为这些科学家们都曾接收过一种来自地球之外的电磁干扰波,这种电磁干扰波与马可尼先生的无线电报所用的电波一模一样。也就是说,不仅是特斯拉先生,还有很多别的科学家也在研究着接收和记录这种电波的仪器,朱利叶斯就是其中一位。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进一步思考这件事,只有少数的科学家将其看作是来自外星人的信息,而朱利叶斯先生也是其中一位。实际上,朱利叶斯先生从1898年就开始从事这个项目的研究了,可喜的是,他家境比较富裕,所以在罗萨山的侧面自建了一个小型的天文台,这个地方十分利于观测。 我不得不坦白承认自己在科学知识方面非常欠缺,但是仅凭我那一点可怜的学识,我也能够判断出朱利叶斯先生的研究和发明都是史无前例的。大概在凯沃发来第一条信息的两个月之前,朱利叶斯先生的接收仪器恰巧制作完成并且可以正常使用了,所以当凯沃初次发来信息的时候,他的仪器就接收到了。有点遗憾的是,仪器接收到的只是凯沃发来的一部分信息,另一些信息则被遗漏在了太空中。凯沃大概是想告诉人类关于凯沃物质的研究和制造,关于这点我们也不能确定,毕竟接收到的信息不完整。后来我们打算给凯沃回信,可是没有实现。也就是说,凯沃不知道我们是否收到了他的信息,如果收到了,他也不知道信息是否完整。然而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自从两年前离开自己的出生地地球之后,凯沃是多么地思念她!这从他发来的十八节关于月球的长篇记述就可以得知。 读者们也可以想象,当朱利叶斯先生第一次接收到凯沃的信息时是多么的兴奋。那可是来自外星的英文信息!对于我和凯沃那场惊人的月球探险,朱利叶斯先生原本什么都不知道,直到后来他接收到了来自太空的英文信息。我想我们应该让读者了解凯沃发出这些信息时的背景,我们猜测是在月球的某个地方,周围有相当数量的电子仪器。当然,也可能是凯沃自己偷偷地安装了一种马可尼式的通讯器。在使用仪器方面,凯沃不是很有规律,有时候他花费半个小时,有时候甚至几个小时,他完全抛开了地球与月球表面各点的相对位置时常发生改变这一性质,发送信息的时间点非常随意。加上我们这边记录仪器的自身缺陷,所以凯沃的信息我们只能收到一部分,有时候信息非常模糊,有时候甚至就逐渐减弱直到消失。这时断时续的信息让我们感到抓狂,而且那边的凯沃显然对于发信息这件事不那么娴熟,经常忘记那些常用的电码,甚至根本不会使用。尤其是在他感到劳累的时候,错误拼写、遗漏文字等情况时有发生。 我们计算了一下,凯沃发来全部信息可能在太空中丢失了一半,我们只成功接收到了其中的一部分。在我们接收的这一部分中,很多内容也是不完整的,有的连接不上,有的模糊不清。所以读者们必须做好心理准备,在接下来的内容摘要部分,阅读大量的不完整的信息。朱利叶斯先生和我正在做的一件事是整理凯沃信息,并且做出注释,我们想把这本东西出版,最后附上我们所使用的仪器的说明。希望本书的第一卷能够在一月出版,那将是一份完整的科学报告,而现在的这个版本不过是个通俗本。当然了,这个版本对于我们故事的补充已经是足够的了,也能够让读者们大致了解月球世界。那个星球距离我们是如此近,我们之间又有着如此多的相似部分,关系十分密切。 月球人的自然发展史 我在上一章提到过,我们即将出版一本正式的关于与凯沃通讯信息的读物,凯沃先生的前两条信息很可能是收录在那一版书里面去了,相比于现在的这个版本,那本书显然要更长篇。前两条信息主要是讲了制造球状物以及离开地球这两件事,内容简短而不失趣味,其中在一些细节方面凯沃和我的认识有着很大的不同。 当凯沃在说起我的时候,总是一副我已经死了的口气,然而在讲述我俩登陆月球的时候,他对我却有着奇怪的感情。比如,他在描述我时会说“可怜的年轻人”“可怜的贝德福德”,他认为误导了一个年轻人,让我“在没有充分准备好的情况下加入到一项冒险事业中来”。凯沃还说,如果我不是跟随他来到月球的话,我在地球上一定会做出另一番成绩的,而事实却是我为了他所谓的使命离开了自己赖以生存的地球。 对于他对我的看法,我非常不能同意,我觉得在球状物变为现实这个方面,我对他的促进作用是很明显的。凯沃只说我们抵达了月球,却没有提我们去到月球的那一段旅程,即在太空里的航行,他的语气就好像我们搭乘的是火车一样。在后来的信息中,凯沃对我的言论越来越有失偏颇,这让我非常不能理解,一个以追求真理为生命导向的人对别人的态度怎么会如此不公正。所以请读者们翻看一下我前面的记录,我始终认为我对凯沃的看法要比他对我的看法公正得多。实际上,我很少掩饰什么,而他呢。 “我们处于严重失重的状态下,周围都是陌生的环境,都是难以想象的奇怪的东西。植物从以飞快的速度从小粒的种子长成庞大的树木,氧气也稀薄得多,天空像火一样红。我的同伴自从来到月球以后情绪的波动就大了很多,他开始做事冲动起来,还经常冲我发火,大概是过于激动了。很快他在这种情绪的促使下就干了一件蠢事,他居然因为吃了一种很大的菌类植物而中了毒!为此,我们被月球人抓到了,而且对月球人没有任何有效的观察。”凯沃如此表述,很明显,他掩饰了他自己也同意吃那种有毒的东西。 “月球人押着我们通过一个隧道,贝德福德对它们的一个手势产生了误解,而且予以了粗暴的回击。他猛地打死了三个月球人,经过这件事之后,我就跟着他逃跑起来。之后,又有一些月球人开始追捕我们,我们不得不开展了第二场战斗,这一次将对方打死了七八个。当我第二次被月球人逮捕到之后,它们并没有立即让我去死,这足以说明月球人的涵养。后来我和贝德福德一同走到了月球的表面,并且在刚刚登陆月球的那个陨石坑开始各自行动,寻找球状物。不巧的是,我又遭遇了月球人,这一次和上次看到的月球人在相貌上也有很大不同,这些月球人的头很大,身子很小,身上戴着的东西也比较精致。我一直在躲着它们,可是却不小心摔进了一个裂缝,我的头被严重划伤,膝盖骨也脱臼了,爬起来很是不便。随后我就做了个决定,我想如果它们允许我投降的话,我就投降。果然,我投降之后月球人就把我带到了月球内部。我没有看到贝德福德,据我这么长时间的观察,月球人肯定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哪儿。他很有可能是在陨石坑里被黑暗吞没了,当然也有可能是找到了球状物,想要自己干这件事,于是乘着球状物走了。可是他对驾驶球状物却没什么经验,恐怕已经在太空接受了更大的挑战。” 关于我的部分凯沃就说了这么多,之后便没有提过了,而是一直专注于更有意思的话题。虽然我是月球旅行故事的主编,但是我也不想利用我的地位歪曲凯沃所写的内容,不过他的一些说法我不得不表示反对。读者们应该还记得那张沾着血渍的纸片,凯沃在那上面写下的气急败坏的内容和他从月球发来的信息中所写的高尚的投降可大有不同。凯沃明明就是觉得投向于月球人可以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而关于我要背着他干什么事情,则由读者们根据本书的内容自行判定。我虽然不是一个模范人物(我也没打算成为模范人物),却也不是凯沃口中说的那种人吧?不管怎样,我所犯的“错”在凯沃眼里大概也就这么多了,之后他就不再说我了。 根据凯沃所说的,应该是后来他遇到的月球人把他带入了月球的内部,他说是通过一种“气球”运送下去的,经过了一个“大的竖直的坑”。关于这个竖坑,凯沃只是很简短地提了一下,而且叙述的背景十分混乱,不过从他日后的信息来看,我们推测这种竖坑只是月球上竖坑系统的其中一个。我和朱利叶斯猜想,竖坑是连接陨石坑的,再向下约一百英里的地方就是月球的中心地带。而在竖坑与竖坑之间,则由横向的通道进行连接,如此就了很多深邃的洞穴,从而扩展成为更大的球形场所。从月球外层到其内部,大概有一百英里左右的距离,构成物都是海绵状的岩石。根据凯沃的说法,这些岩石一部分是自然形成的,不过很大一部分都是月球人通过巨大的劳作造成的。而我们所看到的又大又圆的丘陵,就是它们在挖坑的时候堆积到地面上的岩石和沙土。在地球上的天文学家看来,就将其误认为是火山了。 通过“气球”,凯沃被送到竖坑下面,进入黑暗中,之后就来到了一个发着磷光的地方。我很奇怪,凯沃身为一个科学研究人员,为什么总是忽略一些细节。我和朱利叶斯先生猜测,磷光大概就是我们之前所见到的泛着蓝光的溪流和瀑布,它们就最终一齐注入月球中心的海洋里。瀑布和溪流“想必是一种带有某种磷光质的有机物”。“月球人也开始发光了。”这是凯沃接着说道的话。他说在他所在地下面很远的地方有一个琥珀,那是由没有热度的火焰形成的,他认为那就是月球中心海洋里的海水,那海水不停地闪着光,还打着漩涡,“就像是快要沸腾的蓝色的牛奶”,样子很是奇怪。 “月球中心海洋并不是静止的,而是由一种日光潮将其推动,使其围绕着月球的轴线流动,随之呈现沸腾状或是形成风暴。寒冷的风和雷声也经常从海洋上发出,一直进入月球人修筑的洞穴和通道里。这个中心海洋呈黑色状,而且很少平静下来,它在动荡的时候才会发光。平时它看上去就像油在波动,表层漂有泡沫和许多薄片,都是闪着光的。这些漂浮物随着洋流在慢慢地漂动。月球人会驾驶一种类似于我们的独木舟的小船,在洞穴的海峡里航行。它们在带我进入月球中心周围的横向坑道之前,居然还准许我在湖泊中进行一番游览,虽然时间很短暂。 “月球内部的隧道和洞穴密密麻麻,弯弯曲曲,可能也只有老练的月球人才能认清这些道路通往的地方吧,应该有很多月球人也在这些洞中迷失了方向。月球人告诉我说,在洞穴和隧道十分隐蔽的地方,潜藏着一些怪物,其中一些十分可怕凶猛,凭借目前它们所掌握的科学和技术还无法将其除掉。特别是一种叫拉法的奇怪生物,它们一旦抓住他物就不松手,外形就像是缠成一团的触须。假如拉法被砍成碎片,那么每一段碎片又能够重新长成一个拉法,这种新长出来的东西叫奇,带刺。奇这种生物突击的方式更是出其不意,十分巧妙。 “在湖泊上的这次观光,还让我想起了之前读过的关于美国肯塔基州大钟乳洞的一段文章。我想,假如闪着光的是黄色的火把,而不是蓝色的磷光,假如划船的是长相齐整的水手,而不是面孔长得像水桶的月球人,想必现在我已经回到地球上了。周遭的岩石呈现出各种各样的形态,它们有的发黑,有的是淡蓝色的,有的身上还带着纹理,就像我们地球上的蓝宝石矿一样。再往下面,可以看到像小鱼一样的生物,它们也发着蓝光,像幽灵一般忽然闪一下就不见了,在远处黑色的海水中消失。不久后,我就看到了在一条波涛汹涌的河道下面的海边景色,还有一个浮动的码头,紧接着就是巨大的竖坑。 “在月球人所捕捉到的所有鱼当中,有一种浑身长着触须的、目光看起来十分凶恶的黑鱼,每当月球人看到它们就会吓得尖叫起来,同时手忙脚乱地用斧头砍这种黑鱼。黑鱼被砍成碎片之后,触须还在跳来跳去地挣扎,看起来依旧很恐怖。这种黑鱼大概是我在月球内部看到过的最可怕的生物,它们出其不意地从无名的海洋中冒出来,让人猝不及防。后来在我发烧的时候,我还经常梦到它们可怕的样子。 “海面距离月球的表层大约有两百英里,或者更远。据说,月球上的城市都在中心海洋的上方,无一例外。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月球上的城市大多由月球人挖掘的横向坑道和洞穴构成,再由大型的竖坑通向外界。在地球上天文学家的眼中,这些竖坑的出口就是所谓的陨石坑,每个开口处都有盖子,也就是我和贝德福德在月球表层游荡时看见过的那些。 “至于在那些不太接近月球中心部位的地方是什么情况,我还不知道。月球上野兽晚上住在一个很大的洞穴系统中,此外月球上还有类似公共屠宰场的场所,例如此前我和贝德福德与月球人对抗就是在其中一个屠宰场。对了,我还看见过装着怪兽肉的气球从上面黑暗的地方被放下来。事实上,对月球上情况的了解我真的不如一个生活在伦敦的祖鲁人,起码他能够在短时间内掌握更多的关于英国粮食的供应情况。不过据我所知,这些竖坑能够保证月球内部与外部的空气流通,使得月球内部保持着清新空气,这是很重要的。我刚刚从监狱里被放出来的时候,就感受过一股冷风从竖坑上面吹下来,之后又感觉到一股热风从下面吹到上面去,但可能是因为我当时在发烧。当时大约已经过了三个礼拜,那是第三个礼拜的周末,我发烧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幸好我的衣服口袋里还有药,是奎宁片,我吃了点,也不怎么管用。一时间我感到十分烦躁,后来我就被它们带去见月球真正的主人了,那时候我的病还没好呢,当然了,更多的关于我生病的事我也不想多说了。” 凯沃嘴上这么说,但实际上他后面还在说他发烧的事情,我直接把这些删除了。 “总之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我的烧一直不退,我没什么食欲,精神萎靡,神情涣散,差不多要疯了吧。我那时候根本睡不好觉,一躺下就开始做噩梦,我极度思念我的故乡——地球。这些蓝色让我快要窒息,我急切地渴望着能看到别的颜色。” 然后凯沃就转换到关于月球构造这个问题上来了,具体就是月球海绵结构中大气的问题。后来有天文学家和物理学家也跟我说过,凯沃在信息中提及的情况跟他们已经掌握的关于月球的情况一模一样。朱利叶斯先生说,因为天文学家们没有足够的勇气和自信去大胆地猜想,要不是这样月球上的这种海绵构造早就为人所知了。如今他们明了,月球与地球是从相同的团块里分出来的,有着同样的质地,只不过大小不同罢了,所以以前所认为的月球与地球卫星和主星的关系已经被打破了,而是姊妹星的关系。而月球的密度之所以只有地球的五分之三,是因为月球内部的洞穴系统。亚贝斯·弗普爵士就曾经调侃地说,月球是空的这件事情根本不需要人类特意到那边去跑一趟,月球充其量就和瑞士干酪差不多罢了。这位爵士是皇家学会的会员,他经常说一些一语双关的话,来描述各个星球。他倒是早就可以把关于月球内部是空的这件事正儿八经地做个说明的。 现在我们知道了月球内部是空的这件事,那么就不用再奇怪为什么月球的表面空气和水稀缺了。月球的海洋在洞穴的底部,空气则是在坑道中流通,这是物理法则。所以说,月球内部是一个有很多风的地方。当太阳照射在月球表面上时,这一面的外层横坑中的空气就会变热,从而压力变大,造成其中一些空气向外流通,途中与陨石坑蒸发的空气混合。与此同时,大多数的空气则待在横向的坑道中进行循环,而在月球没有被太阳照到的那一面,就是依靠这部分空气来填充的。所以说,月球外层的横向坑道里时常有微风吹往东边,不过由于月球人的人工改造,横向坑道里的风向比较多变;而到了白昼,竖坑里的空气则开始向上流动。 凯沃先生在月球的余生 在日后的科学报告中,我会把凯沃信息的全部内容一字不落地进行公开发表,但是由于他的信息从第六条到第十六条都是断断续续的,构不成连贯的故事,所以在这里我只能以概要的形式呈现出来。对于凯沃发来的信息,我和朱利叶斯先生都是经过反复鉴定的,由于我曾经登陆过月球,所以在阐释凯沃信息的时候仅仅凭借着模糊的记忆还是有着很大的优势的,不然很多内容都是无法被解读的。因为人类也是生物的一种,所以感兴趣的东西排在首位是月球人的社会构造,其次才是它们那个世界的物理构造。从凯沃的信息内容看来,他在那里似乎得到了贵宾的礼遇。 之前我说过了,依照我所见到的月球人看起来,它们跟人类是有相似之处的,那就是都保持站立的姿势活动,也同样有两条胳膊和双腿。不过,它们的肢体是分成节状的,这一点类似地球上的昆虫。大概是因为月球上的引力很小,它们的肢体特质也是适应环境的结果。在这方面,凯沃在信息中的见解跟我没什么两样。凯沃将月球人说成是“动物”,可是它们又不能被列入地球生物中的任何一类。 “从解剖学的角度说,地球上最大的昆虫不过才六英寸长,而且这一类昆虫大多已经灭绝。普通的昆虫体型非常小,对于人类来说这无疑是极好的。不过在月球情况就大大不同了,由于引力很小,所以昆虫或是脊椎动物的大小与人类的身躯差不多大,甚至比人类的体型还要大。”凯沃如是说。 凯沃的信息虽然没有明确地讲出“蚂蚁”这个词,但是他的内容却处处暗示着他所指的就是蚂蚁。凯沃的想法跟我的想法不谋而合。蚂蚁不用睡眠,有智力和自己的社会组织,不停活动。它们除了有雌性和雄性两种性别之外,还有无性的群体,如工蚁和兵蚁。蚂蚁的品种不同,它们在体型和智力及功用上就有所区别,但归根结底它们也都属于蚂蚁这一大类。当然,地球上的蚂蚁种类不过才四五种,这一点月球人就大大不同了,它们除了体型上比蚂蚁大得多的多外,种类也更多。就像人类各种种族和民族之间的外形有所区别一样,月球人在体型和身体比例上面也有着明显的不同。我试图回想自己见过的那些月球人,想要从中找出它们的不同之处,不过当我看到凯沃的信息之后,他所描述的月球人的区别之大、之多,是我观察到的好几倍。 当时我在月球的表层所见到的月球人中,它们的皮肤颜色不太相同,不过工作的性质倒是一样的,都是做着与月球上的野兽相关的事情,比如放牧、屠宰和搬运肉类。当然,这不排除月球内部的月球人还有更多的种类,那是一个超级的“蚂蚁家族”,相比于在地球上蚂蚁仅有的五个种类,月球上的“蚂蚁”种类可能是成百上千种。不仅如此,这些种类还会衍生出更多的优秀的种类。在凯沃看来,月球人在各方面何止是高于蚂蚁,其智力、能力等有时候更是超越了人类。 关于月球人的这些信息,凯沃没用多长时间就掌握了,至于以后的那些事情,与其说是我从凯沃发来的信息中得知的,不如说是我自己推测出来的。凯沃之所以会被抓到,是因为碰到了放牧月球野兽的月球人,而这些放牧者又听命于另一种更高级的月球人,它们的腿要更短,头却要更大。凯沃被它们用刺棒驱赶,但是没有起到作用,因为凯沃一动不动,根本不肯走,于是这些放牧人就把凯沃抬了起来,送到了一片黑暗之处,经过一个又窄又厚的桥(大概就是之前我拒绝走过的那种桥),又把他放进了一个什么东西里。乍看上去,装着凯沃的这种东西像是升降机,也就是凯沃口中所说的气球,因为那时候周遭都是黑乎乎的,所以没有看清楚。我记得当时月球人让我走的那个桥板,应该就是连接月球中心的通道。坐在气球中的凯沃开始下降,周围开始变得亮了,最初,凯沃只是一味地往下走着,他除了能听到身后巨大的风声之外,就是月球人吼声。渐渐地,凯沃逐渐适应了漆黑的环境,开始能够看到一些模糊的东西了,再然后,那些东西就被凯沃看清楚了。 “那是一个超大的圆筒形的空间,你们就想象吧。”在第七段信息里,凯沃如是说。 “开始的时候周围非常暗黑,慢慢地就变得亮了一点,我估计这个空间直径大概有四分之一英里。在圆形空间的壁面上,有着螺旋形状的台面样的东西,一直旋转着下降,隐没在无尽的蓝色之中。” 我不知道这里为什么会变亮,不过您可以想象一下自己所见过的最大的升降机或者螺旋楼梯的井孔照,再放大一百倍就差不多了。然后,您再想象一下自己站在黄昏下,透过一扇蓝色的玻璃窗观看这个巨大的井孔,当然,您要设想自己的受到的重力很小,不会出现如站在地球上观看一般的眩晕的感觉。走廊无比宽敞,注意,这里的坡度比地球上可要陡很多,它们呈螺旋状下延,边上的护栏很矮,直至消失。 “螺旋走廊上有非常多的月球人,它们很忙,在我看来就像是身体发着微弱的光的昆虫,是青色的。一些月球人在看,还有的不知道在做着什么事情。而往上看,景致则跟向下看毫无两样,就像是从一个陡峭的圆锥体内向上看。在遥远的上方,似乎传来了月球野兽的吼叫声,那声音渐渐地变得模糊,可能它们是完成了晚上放牧的任务,刚被从外面轰进来。风也是竖坑的上面吹下来的。我感觉到一片雪花似的东西飘了下来,不过很可能是我产生了幻觉,是一个人形的小昆虫,手中握着降落伞,以飞快的速度向月球的中央地带落下去。 “在我身边坐着一个月球人,长着大大的脑袋,它看到我一直在扭着头乱看,于是用它那只像鼻子一样的手给我指了指远处往上射过来的一个什么东西。看样子像是一个很小的码头状的东西,在空着浮动地悬着,我也是渐渐地才看到它的。当这个东西往我们这边冲过来的时候,我们的下降速度明显地变慢了,等到它与我们齐平的时候,我们就不再下降了。一根绳子从下面被抛了上来,将我们套住,随之我们被绳子拉了下去,进入大量的月球人中间。那真的是无法想象的数量,它们纷纷凑上来观看我。月球人之间彼此差别非常之大,这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趣。 “根据观察,在我所看到的这一大群月球人中,竟然没有哪两个是长得像的,无论是个头还是块头。一些月球人外形肥胖,一些则个头较大,还有的月球人个子小的都能在高个子的腿间行走。另有一些月球人像蛇一样弯弯曲曲的。不管外形多么的不同,但是所有的月球人在神态上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像昆虫一般神似慌张。可是现在看来,月球人就好像是对人类的嘲讽似的。每一个月球人都有自己非常突出的特点,比如一个月球人看上去只有两条腿而没有上身,就像踩了高跷;又如另一个月球人长着一副机智的眼睛,眼睛上还长着像是一个很大的鼻子一样的东西,若不是看到了它那张没什么动静的嘴,我还真以为那是一个人呢;还有一个月球人长得像龙虾做成的小丑。 “长相最像昆虫头的要数放牧月球野兽的月球人,当然它们的头上没有触须和下颚,总之就是很奇怪,它们拥有你想都想不到的奇怪的形状,有的像个奇怪的侧面的人影,有的长着撇向两边的须子。一些月球人的脑袋看上去就像是膨胀起来的气囊,它们的眼睛形状也是各式各样,其中一些像是乌漆墨黑的坑。有的月球人看上去是那么不堪一击,就像是瞪着眼珠子的眼球,外面围着一圈白色的东西,又大又奇怪。之后我才想到并且感到十分惊讶,在这个不可思议的月球世界里,这个被岩石阻挡着光和水的世界,居然有月球人用自己触须一样的手握着伞,至少我看到的就有两三个!那就是人类所使用的伞一样的东西,很像。对了。我又想起了刚才那个跳伞的月球人。 “在具体的行为表现上,眼前的这些月球人与人类没什么两样。他们相互推挤着,都想越过旁人凑到我跟前来看上一眼。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周围的月球人变得越来越多,导致我的引路人的圆盘被压得越紧。”凯沃没有说这是什么意思。 “我随时都能够在阴影中看到新模样的月球人,让我惊讶的同时也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趣,我也不停地在观察它们。过了一会儿,有月球人在跟我比划着什么,然后我就被扶上了一个样子像担架的东西,几个胳膊健壮的月球人抬了起来,在拥挤的人群中行走,光线昏暗,准备送我去住的地方。在我身边围绕着的全都是触须、脸、眼睛、面具这些东西,还伴随着虫子扑腾翅膀的嘶嘶声,那是月球人身上穿的那种类似皮革的东西发出来的,同时夹杂着月球人自身发出的吱吱声。” 我推测凯沃是被带去了一个六角形的居所,并且在那里禁闭了一段时间,这以后,他就有了很大的自由,就像在地球上任何一个文明城市生活一样。可以想象,月球上真正的统治者派去了两个长着大头的月球人去研究和看管凯沃,并且试图与他进行沟通。事实上,这两个月球人没有花费太长的时间就与凯沃建立了精神上的联系,也就是说,另一个世界的某种生物用地球上的语言了解了凯沃的想法。 凯沃分别给它们两个取了名字,一个叫“契帕夫”,一个叫“菲乌”。据凯沃描述,菲乌大约高五英尺,两条细细的腿约十八英寸,双脚又小又薄,与普通的月球人的脚无异。菲乌的胳膊长得倒是又长又柔软,上面有很多关节,手看上去很像触须。菲乌的身体也很小,由细薄的脚和腿支撑着,在心脏跳动的带动下整个人都动了起来。像普通的月球人一样,它的脖子上关节也多,不过是又短又粗的那种。 “他的脑袋……”凯沃如此说道,不过后面就中断了,显然后面的信息是在太空中遗漏掉了。 “除了某些地方有些奇怪之外,大部分都是一般月球人的长相。嘴巴虽小但大大地朝下张开着,没什么动静。面具就像是鼻子一样,非常扁平,两边各有一只小小的眼睛。脑袋的其他部分肿胀得像是一个大圆球,身上披着皮革样的皮层,与放牧月球野兽的月球人身上的差不多,不过要更薄一些,像是一层薄膜,以至于能够看到它的大脑在搏动。它的脑袋太大了,这让它的身子显得非常小。” 凯沃如此表述,看上去契帕夫的外形与菲乌大致相同,只不过契帕夫的脸要更长,脑袋肥大的部位也不太一样。契帕夫的头是梨子形状的,而不是圆的。此外,与凯沃一同的还有另外几个月球人,比如抬担架的,都是肩膀很壮实的。还有个看守门房的月球人,样子就像蜘蛛。另外还有一个仆人,长着一双肥大的脚。 契帕夫和菲乌这两个月球人想要通过模仿凯沃来与他沟通,它们先是进入了凯沃居住的六角形房间,然后模仿凯沃的咳嗽声。凯沃很聪明,他很快就知道了月球人的用意,它们是想向凯沃重复地说一些字词,同时用手势来解释如何应用。凯沃说一会儿话,菲乌听着,之后复述一遍凯沃的话,同时打手势。菲乌第一个掌握了的字是“人”,第二个是“Mooney”,我猜想这是凯沃由于兴奋而用这个词取代了“Selenite(月球人)”。当菲乌掌握了之后,就传述给契帕夫,契帕夫因此精准地记下来。它们两个与凯沃的第一次交流之后,菲乌和契帕夫就学会了一百多个英文单词。之后,随同菲乌和契帕夫来的还有一位专门搞艺术的月球人,这是因为凯沃画的东西太粗糙,所以由这位艺术家来帮助绘图。在凯沃看来,这位艺术家绘图的速度非常快,手臂很灵敏,眼睛也炯炯有神。 到了第十一段信息的时候,有很大一部分都丢失了,只剩下一些破碎的片段。 “我和月球人之间的交流热烈而愉快,刚才所讲的不过是个开头,但是因为其间过程比较复杂,我都不知道能不能将所有细节表述清楚,我想大概只有语言学家才会对这些有兴趣吧,会花费太长的时间。很快,我们就已经进行到动词的篇幅了,起码是我能用图画表达出来的东西。说到这里,有的形容词也比较好表述,至于介词、抽象名词,以及人类所使用的一些表述概念的词语就不是这么回事了,在表述起来就像是穿上软木救生衣跳水,困难极了。在第六次课堂上,它们又带了一个新的月球人过来,这个问题就迎刃而解了。这个新人的脑袋长得像个大大的足球,它显然善于思考推理各种复杂的东西。刚进来的时候,它好像心里在琢磨着什么,漫不经心地,还被一张凳子绊倒了。这个月球人有着敏锐的洞察力,我们在交流时遇到困难就会求助于他,虽然也需要在吵嚷中将意思表达清楚。所以,虽然菲乌的思考能力已经很好了,但是这个新来的月球人比它还要强大,每当有问题超出菲乌的思考范围之时,这个新人就会出马。当然,最后还是要转述给契帕夫,让它牢牢地记下,它就像一个记忆存储的仓库一样,保证我们能够顺利向前推进。 “没过几天,我和月球人之间就已经能够正常交谈了,我觉得时间过得也长也不长。虽然最开始的交流总是有些麻烦,但是随意时间的推移,一切都很顺利,这个时候已经到了我忍耐的极限了,以至于菲乌来承担了全部的谈话任务。在说话的时候,菲乌用到了很多‘嗯嗯啊啊’的沉吟词,同时还掌握了一些短语,比如‘假设如此表述的话’‘如果你能听懂的话’……而且这种短语经常出现在他的话语中。 “例如菲乌在描述那个艺术家的时候就这么说。” “假设如此表述的话……它……嗯……啊……绘图。吃得少……喝得也少……绘图,喜欢绘图。讨厌比它画得好的。它会生气,讨厌它们。除了绘图,其他事情对它来说都不重要。它很喜欢你。如果你懂得的话,可以画新的。难看……震惊。是吧?”说完后菲乌转向了契帕夫那边。 “它记单词是一把好手,其他人都比不过它。它不爱思考,也不爱绘图,就喜欢记忆。能讲……”说到这里的时候菲乌停了一下,问了问第四个来的月球人如何表述“历史”这个词,然后继续说“能讲历史,听过一遍就能熟记,永久的记忆。 “眼前这些外形奇特的生物叽叽喳喳地模仿着人类的语言在说话和提问,这让我感觉非常之神奇。虽然我早已和它们熟悉了起来,但是它们的外形仍然无法让我把它们想象成昆虫之外的类别。我就像重新回到了童话时代似的,在听蜜蜂啊、蚂蚱啊、蚂蚁啊之类的小东西讲话说理,这简直比做梦还要奇幻。”随着语言课堂的深入下去,被禁闭的凯沃似乎从中感受到了乐趣,言语间显得很放松。 “我们最初与月球人的那些不解、冲突,以及对它们的那种恐惧感通通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之后一切事物的合理性。现如今,我已经可以相对自由地在月球上进行活动,当然它们对我还是有一些保护性的限制的,我能够理解。正因为可以自由活动,所以我才有机会碰到了这个仪器,它被胡乱地置于一个储藏洞中的一堆东西里,我能够借助它向地球传送信息。我已经同菲乌讲明过这件事了,它丝毫没有表示反对。” “与其他人交谈?”当我再传送信息时菲乌如此问道。 “对,其他人。”我回答。 “其他人,是人类吗?”它说。 “就这样,我继续在传送信息。”凯沃写道。 事实上,凯沃在后来对月球人的描述中经常会修改之前他所认为的东西,因为通过一些新的事实,对月球人的很多印象确实改观不少。所以,在之后引用凯沃的信息时,我们也要进行一些更正。凯沃的第九、第十二以及第十六条信息也是破碎不堪的,我们也只能从这些残缺的信息碎片中帮助人类及其后代了解这个神奇的月球世界的生活状态。 “每一个月球人自出生起就拥有月球上的公民地位,日后它会接受相关的适应手术以及日常训练,让它更加适合它自己的位置。所以说,每一个月球人都不会有超出它地位之外的想法,因为它根本没有范围之外的能力和器官。比如菲乌就会问我‘为什么会有别的想法’之类的问题。 “拿一个数学家来打比方。这个月球人在出生后就会在老师和教练的引导下从事数学工作,在这个过程中,假如这个月球人产生了除了数学追求之外的想法,它的老师就会及时制止。同时,老师还会用心理技巧鼓励它从事数学工作,并对之感兴趣。如此,这个月球人的大脑就逐渐地成长、变大(起码是执行数学的那一部分),至于它身体的其他部位,只要长到能够供养生命的程度就可以了。生活中,除了吃饭和睡觉,这个月球人唯一感兴趣的东西就是数学研究,这单一的工作也会带给他乐趣,而它的社交圈也局限在同行的群体之间。随着大脑的逐渐生长,它身体的其他部位也随之萎缩,例如心脏和消化器官,都会越来越小。它的那张长得像昆虫的脸也被大大的脑袋隐藏了起来。这位数学家除了会说各种数学公式之外,对于其他的任何提问都好像没听见似的,就像个聋子,甚至连笑都不会。数学家将它的毕生情感都奉献在数学这门学科上,这就是它的社会功能。 “再比如,月球野兽的放牧者。也是从很小的时候,它就要被老师引导去思考关于月球野兽相关的问题,并且要跟野兽一块生活。老师要引导它能够从野兽相关的东西中获得乐趣,帮助它学会看管和追赶野兽。它必须被训练得拥有健壮的身体,而且动作灵敏。它的身上还要被绑上绑带状的东西,那东西很紧,但是在训练和习惯之后,它会毫无感觉。穿上这种绷带,放牧者看上去就是一个有棱有角的具有野兽气息的月球人。时间久了,放牧者就对月球中心的各种东西丧失了兴趣,而对于不了解月球野兽的月球人,它们也会嗤之以鼻,甚至产生憎恶感。放牧者的语言词汇都是与月球野兽相关的,它的思想也不例外。它喜欢自己的这份放牧工作,能够快乐地完成任务。此外,其他的月球人也都有各自的兴趣和职责,它们分别组成了属于自己的那个完美的群体。 “做脑力工作的月球人大概分为三类,这些人承担着各种智力任务,显然它们在月球社会中属于上层阶级。而在智力阶层之上,就是月球的核心人物,再往上,就是我最后才见到的月球之王。智力阶层的月球人其大脑因为不受地球人颅骨的限制可以无限地生长,这一点不同于人类,人类的大脑总是会被颅骨包裹。根据等级不同,三类月球人在社会中所拥有的地位和影响也不同。 “第一类智力人群是做行政工作的,例如菲乌,它们中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专属的管辖范围。在此要说明一下,月球上计算空间大小是按立方体计算的,而不是地球上的平方。第二类就是菲乌带去我房间的第四个月球人,它们长得大大的脑袋,属于某方面的专家,经过严格的训练。第三类则是博学家,比如契帕夫,它们是整个月球社会的存储库。契帕夫在社会中拥有很高的地位,相当于地球上排名第一的语言教授。 “正因为有了第二类和第三类这种智慧月球人,而且它们的大脑不受限制地无限生长,所以月球上有一个极有意思的现象,那就是不像人类一样发明各种东西来辅助智力工作。月球上没有书籍,更没有什么图书馆之类的东西,所有的知识都被存储在月球人的大脑中。你可以想象,就像美国得克萨斯州的蜜罐蚁把蜜储藏在自己大大的肚皮里一样。显然,月球上的智慧阶级就像是活动的大英博物馆。 “一些并不是专门从事行政管理的月球人看到我的时候的确很有兴趣,它们会特意走过来看我,还会问一些问题,这些问题菲乌都会一一解答。这里的人看上去真的很奇怪,各处都充斥着人群,走来走去的,身后还会跟许多随从,有的仆人,有的在前面开道,有的抬轿,还有的负责拿降落伞……不同的是,月球上的专家们却对我视若无睹,好像根本没有我这个人似的,而它们相互之间也互不理睬。就算是偶尔对我感兴趣了,也不过是吵吵嚷嚷的一阵,都在展示它们自身的才能。博学家似乎都沉醉于一种悠然的状态,但仔细观察又显得有点呆滞,像是中风了一样。不过要是有人质疑它们渊博的知识时,它们随时都会跳起来与对方战斗。博学家们通常在仆人和个子矮小的月球人的保护下四处行走,身边还会跟随着身材瘦小但是比较活泼的雌性月球人,我猜想那应该是它们的妻子吧。有趣的是,由于博学家们的脑袋越长越大,所以一些人根本没法自行走路,只好由旁人把它们抬在轿子里,远远地看上去,轿子上的月球人根本就像是一团摇摇晃晃的胶冻之类的东西。这种博学家我刚刚才遇到一个,那些月球人让我来摆弄这些仪器放松心情,我在来的路上碰到的。那个博学家的头非常大,头皮光滑且薄,它待在担架上,晃晃悠悠的。它的随从里还有类似宣传员的古怪生物,脸型像个喇叭,嘴里喊着博学家的生平事迹,分别在博学家的前后行走。 “实际上,月球知识阶层由于体型的原因,它们的身边都会跟随各种各样的随从,负责各种各样它们无法做的事情。比如领路的人,抬担架的人,以及其他的仆人。这些随从除了是它们的侍者之外,更像是知识阶层身体的其他部分。还有如邮差、搬运工等随从也是经常跟随左右。邮差的腿有点像蜘蛛的腿,能够抓着降落伞。另外还有其他器官比较发达的随从,比如有的随从喊话的时候差不多都能把死人叫活。在我看来,这些随从除了干自己应该干的事情之外,其他的时候就像个呆子一样,执行命令就是它们活着的目的。 “据我猜想,那些在螺旋的路上来回走的绝大多数的月球人都是劳动阶层,还包括手中抓着降落伞的以及搭乘气球的月球人。它们中的一部分生下来就是劳动力,像是机器,我一点也没有夸大其词。拿月球野兽的放牧者来说吧,它们因为要使用其中一只手来干活,比如提东西、抓东西、驱赶等,所以这只手就逐渐地变成了有三五个甚至是七个手指的叉子。至于另一些月球人,我想它们不过是月球核心阶层的附属物。一些月球人的眼睛后面长着像兔子一样大大的耳朵,我觉得它们大概是具有钟表的功能。而一些做精密化学工程的月球人,它们的嗅觉非常灵敏。还有一些月球人的工作是踩踏板,所以这些人的长得十分扁平,连关节都是硬邦邦的。再有像做吹玻璃工作的月球人,它们长得就像是肺叶。 “在我看来,每一个平凡普通的月球人对自己所从事的工作都非常适应,能够逐渐变成出色完成某项工作的相貌和体型。例如,一些细致的工作由身形非常小的月球人来做,它们自身就小巧精致,我甚至都能将它们放在手掌心里。还有一种月球人是负责给月球上各式各样的小机器增加动力的。另外我还见过一种非常健壮的月球人,我想它们应该充当着警察一类的职务。这些月球人负责指正一般月球人平日里所犯的各种错误,而它们自身定是自幼就被培养得非常顺从。 “虽然现在还不太了解,但是我想根据工作岗位制造不同月球人的过程一定很有趣,我就曾见到过有些年纪很小的月球人被关在罐子中,它们的上肢伸在外面,大概是要让它们逐渐变成能够操控某种机器的人。它们被关在罐子里的身体必须要忍受饥饿,而伸在外面的胳膊则是用有营养的药品来注射以保证生长的,可见它们的科技是多么发达。菲乌跟我说,最初的时候这些小小的月球人还必须要忍受身体变化所带来的痛苦,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们逐渐就没有了这种感觉。如果并非这样的话,那就是我将菲乌的话理解错了。之后,菲乌又带我去参观了另一种月球人,它们承担着邮差的工作。邮差的身体非常柔软,我去参观的时候,它们正在接受训练,身体被拉长。说实话,我在看到这一幕时确实感到不太舒服,我甚至认为这么做是不对的。不过我希望我的这种感觉尽快消失,以免影响我对月球社会的深入观察。月球人的手在罐子外面挣扎,大概是在要求归还它们即将丧失的其他可能性。月球人在幼年时就要被打造成机器,而地球人则是长大成人后才会变为机器,这么说来,我并不觉得地球就比月球更加人道,甚至有相反的看法。 “最近,当我不知道是第十一还是第十二次来观摩这个仪器的时候,我对月球人的生活有了新的发现。这次我没有选择走螺旋的路,也没有通过中心海洋的码头,而是被它们带领着抄了一条近路过来了。我们走过了一条又长又黑的横坑,这条道路弯弯曲曲的,非常偏僻,随后进入了一个洞穴,又矮又宽,里面很明亮,还有扑鼻而来的泥土味。这里生长着一种菌草类的植物,它们乱七八糟地生长着,看起来很像蘑菇,呈青灰色,大概跟人差不多高,有的比人还要高。洞穴里的亮光就是这种类似蘑菇的东西发出来的。” “这些能吃吗?你们吃吗?”我向菲乌发问。 “能啊,它们就是食物。”菲乌回答。 “天哪!那是什么东西?”我喊。 “我猛然间看到了一个外形十分丑陋的月球人,而且体型非常之大,它正趴在菌类的中间,而且一动不动。我被吓了一跳也即刻停了下来。” “死人吗?”我虽然这么问,但事实上在月球上我还没见过死人,这个问题让我自己也感到有点奇怪。 “不,不是的,它是个没活干的工人。让它吃点东西然后继续睡觉吧,没事情可做醒着有什么用,等到有工作可以干的时候再苏醒过来。对了,不要让它随意走动。” “啊!那边还有!”我又喊道。 “慢慢地,我发现这片菌类的土地上趴着很多这种一动不动、脸朝下待着的月球人,居所它们都喝了一种药,类似麻醉的,保证它们不能醒来,直到有工作需要它们的时候才会让它们恢复正常。我看到了大概几十个这样的月球人,形状各异,我还特意把其中几个翻转了过来,以便于我仔细查看。当我在翻转它们的身体的时候,我听到了它们沉重的呼吸声,它们并没有因为被别人动弹而醒过来。让我记忆犹新的是其中一个月球人,因为当时的光线和姿势原因,我把它看成了一个地球人的形状,而且是直挺着身板的那种。这个月球人的双臂是又长又细的触须状的东西,这是因为它从事的工作是精细类的,大概是工匠吧。它睡觉时的神态让人觉得是适应了痛苦的,当然,我这么说是很不靠谱的。后来菲乌又把它推向了菌类丛中,在翻滚过去的时候它身上的昆虫特性才让我看到了,不过我心里还是觉得有点别扭。 “我的这种不加思考就胡乱发表观点的做法正是人类长期养成的不良习惯。地球社会也好,月球社会也好,任何一个复杂的社会都会存在劳动力过剩的时候,如此就会致使一部分人失业。而在月球上,它们给失业的月球人注射了麻药,让它们睡觉,这总比被开除并流浪街头要好得多吧。如此高智能的人都不讲求道理,这就更加让我不想回忆起那些一动不动地趴在菌类丛中间的月球人了。虽然这条路距离发送信息的仪器最近,但是日后我宁愿绕远道也不愿意走这条路了。 “我走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随后来到了一个非常巨大的洞穴中,这里昏暗无比,里面吵吵嚷嚷的,拥挤不堪。也就是在这里,我看到了类似母蜂的月球世界的母亲们。这里有一处墙壁,墙壁上有一个六角形的开口,月球母亲们就朝着这开口向外张望。一些人在一堆玩具和保佑符中随意地挑选着,这些东西都是能工巧匠们做好了呈献过来的,为的是讨好月球母亲。一些人则在大片的空地上散步。制作手工品的月球人在下面一层工作,那是一个小小的洞穴,就像狗窝。月球母亲们的头很小,它们都把自己打扮得看上去很富丽,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有的看上去非常漂亮,不过有时候看起来也很奇怪。 “至于月球人的性别问题,我也不是知道很多,比如它们的婚嫁习俗和生育问题等。不过随着菲乌的英文水平逐渐提高,我对月球人的无知程度也逐渐减少。要我说,大多数月球人都是中性的,这与蜜蜂和蚂蚁的情况相同。话说回来,一些地球人也未必会依照自然的法则去生活,他们也会选择不生孩子,不成为父亲或是母亲。继续来说月球人,我所观察到的情况就是普通月球人的生活,而要生养下一代的任务就落到了月球母亲的身上。月球母亲在月球上是一种十分特殊的群体,它们的数量不多,身材高大且结实,这对生育来说是有利的。假如我正确地理解了菲乌对我说明的内容的话,这些月球母亲除了孕育下一代之外,它们从来不做抚养的工作。因为月球母亲的性情似乎不大稳定,它们对幼崽们时而温柔宠溺,时而又大发雷霆,所以月球人干脆将出生后的幼儿全都交由另一种雌性的月球人来照看,它们是过着单身生活的,相当于女性的工人。” 凯沃发送的信息到这里就中断了,十分遗憾。综观这一章的信息,显然是断断续续且不完整的,这真让人抓狂。不过在看过了这些破碎的信息之后,我想我们对于月球那个奇特的世界也还是有了一些模糊的印象。凯沃发来的这些信息都是人类之前完全没有思考过、甚至不敢想象的,那个世界有各种新的东西,它们以磅礴的气势向我们压来。那是一个神奇的(黄金就像地球上的木头和铁一样多)族群,一个我们必将要与它们争夺统治权的族群。 月球之王 凯沃的倒数第二条信息几乎就是完整的,除了结尾有些地方有所中断,前后两部分信息之间发送的时间相隔了一周。这条信息的内容记述十分详细,是讲他与月球真正的统治者见面的事情。凯沃用“我终于再次恢复了这个……”开始,但是这句话的后半部分却无从得知,过了一阵之后,我们收到了他的第二句话,也是从后半句开始的。我猜测他可能是发送了“人群”这个词。之后的信息就比较完整了。 “比之前的稠密度高多了,这时候我们已经距离月球王者所在殿宇不远了(假如那些连通着的洞穴可以被称为殿宇的话)。我发现身边全都是月球人,它们个个儿都用呆滞的表情看着我。它们的脸上戴着奇怪的面具,在大鼻子上是大眼睛,当然也有眼睛小的,位于像板子一样的额头下方。在下面一点,有一群很小的东西吵吵嚷嚷的,边叫喊边躲闪,它们脑袋都是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在长节状的脖颈上待着,还有的脑袋忽然从别的月球人的肩膀上或者腋窝下冒出来。在我的四周,还有许多警卫员,它们面无表情地与我一同前行。这次我是乘着船从中心海洋那条河道过来的,这队警卫员们也是在我下船之后才开始跟随。在我们的队伍里还有那个头小小的,但是眼光犀利的艺术家。与我们同行的还有很多搬运工,它们抬着各种我需要的仪器,跌跌撞撞地走在队伍里。到了最后一段路的时候,我坐在了担架类的东西上,任由它们抬着我走。这种担架坐上去非常柔软,是网状的,似乎由金属打造。总而言之,一条又长又复杂的队伍拥护着我在前行。 “队伍的最前方是四个脸型像喇叭的月球人,它们边走边喊叫,声音震耳欲聋。接着是又矮又肥的月球人,前后都有。一些知识阶层的月球人分列走在两边,这些可都是月球上移动的百科全书啊。据菲乌所说,这些人要守候在月球统治者身旁,以备随时被王者问询,做出解答。在我看来,它们无所不能,任何一种思想都在它们的脑袋里储存着,真是神奇。再往后就是护卫队以及搬运工了。菲乌在护卫队之后,它也坐在担架上,因为它的头太大了,所以看上去就好像担架上只有一颗摇摇晃晃的脑袋。契帕夫跟在菲乌的后边,它所乘坐的担架倒是没有菲乌那个好。而后就是我了,我身边围绕着一些仆人,它们手里都拿着吃的喝的,以备我所需,而且我的担架要比它们的看起来都漂亮些。我身后除了一些长着喇叭脸的大嗓门儿之外,还有几个脑袋超大的人,它们好像是历史编辑和记者一类的月球人,这次它们的任务就是要记述下我参见月球统治者的每一个细节。最后面的是随从们,它们扛着旗帜和各种奇怪的牌匾,手里还拿着很香的菌菇类的东西。我两侧队列中的月球人所穿的服饰都亮光闪闪的,就像金属闪烁出来的光一样。它们之外还有望不到尽头的簇拥着的月球人,我看到它们的脑袋和触须般的手。 “一段时间里,我内心里有一种害怕的感觉,这点我必须承认,是因为月球人奇怪的相貌所引起的。我一个地球人游荡在一种昆虫组成的世界中,的确会感到不舒服。之前在月球的洞穴里我也有过类似的情况,当时我被大批的月球人围了起来,腹背受敌,自己却无能为力。可是当时的那种感觉并没有现在强烈。我认为这种感觉是不应该产生的,我必须努力忘记。然而当时的情况超出了我的预想,蜂拥而至的月球人满地都是,我为了克服类似喊叫出来的反常表现,只得紧紧地抓着担架,尽量集中注意力。大概三分钟之后,我就从失控的边缘回来了。 “沿着螺旋路垂直地上升了一段之后,我们就来到有着圆顶构造的大厅中,这种厅堂装饰得非常宏伟,出乎我的意料。的确,这一路上周遭的环境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让我感叹了月球世界的伟大和壮观。在我这个凡夫俗子的眼里,这一切都散发着光芒,一个个精心布置过的大厅在逐渐扩大,光亮随着前行逐渐变弱,而那种上香的味道则愈加浓烈。大厅中的每一件物品在我眼里都清晰可见,我似乎正走在通往一个更虚幻更广阔的空间。 “这些绚烂的光彩跟我是那么的不相称,看看我吧,破破烂烂的衣服,胡子拉碴,这是在地球上养成的习惯,一般没什么特殊情况的话,我对自身的装扮是根本不在意的。然而在月球上,我所代表的却是另一个星球,是人类,我将要怎样被月球人对待,首先要体现在我的仪表上,看起来的确不怎么赏心悦目。我原本是应该多花些时间在自己的外表上的,早知道就多准备几件衣服,恐怕随便哪一件都要比身上这件好多了。你看,灯笼裤、法兰绒衣服、高尔夫球袜子,左脚穿的鞋子掉了后跟,右脚的袜子也脱落到了脚跟处,身上披着一条破毯子,头就是从毯子上露出的一个洞里钻出来的,浑身都是月球上的泥土。我当时的确是穿了这么一身破烂,我本以为月球人根本没有人群,所以完全忽视了衣着打扮。对了,我的灯笼裤的膝盖处居然还破了个洞,当我坐在担架上时这个洞就更明显了,还有我那一头乱蓬蓬的头发,真是糟糕透了。我已经严重地意识到我的外表会给人类带来怎样的侮辱,如果当时周围能有什么东西让我装扮一下,我想我会立马去做的,可惜的是什么都没有。我思前想后,最终只能在身上披着的那条破毯子上寻找办法,于是我像个罗马人一样用毯子把自己裹了起来。之后就老老实实在待在担架上,尽我所能地在摇晃中坐直了。 “您就尽情地想象吧,想象您所见过的最大的殿堂,周遭用蓝白相间的雕花陶器装饰着,散发着人类未曾经过的蓝色光芒。满满都是月球人,那种浑身发出金属色彩的青灰色的东西。一个大厅接着一个大厅,大厅与大厅之间由拱门连接,厅堂一个比一个大。直到这一系列厅堂的尽头,是一段模模糊糊的台阶,一样看不到尽头,就像罗马阿拉希里祭坛上的台阶。当我逐渐接近这些台阶的时候,才发现它们变得越来越高。之后,我来到了一个巨大的拱门下,望向台阶的顶端,那里端坐着的正是月球的统治者。 “月球王者坐在专属的宝座上,周遭雾气霭霭,散发着蓝色的光辉。大厅的壁面被笼罩在雾气中,根本看不到,整体给我一种月球王者处在一个蓝色的虚无世界中的感觉。一眼望过去,它就像是一朵云彩一般,自己发着光。它的宝座后还打着光,向四周散发出道道蓝色的光芒,就像探照灯一样,让它光芒万丈。至于这种灯光的工作原理我还搞不清楚。我估量着他的头有多大,直径大概几码长。月球王者的身边有侍者服侍,将它搀扶着,在光芒的照射下,这些仆人看上去更加渺小,非常模糊。在月球统治者的下方是一个很大的半圆形的队伍,那些都是它的智囊团,包括计算人员、调查人员、记载人员、阿谀奉承的人、侍者以及其他月球上的重要人物。再往下,大概是通讯员和传话者。而通往宝座的台阶上则站着数目众多的警卫员。位于台阶下面的是月球上的贵族人群,数量也不少,类型繁多,根本看不清粗。月球人的脚在地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它们的身体也时不时在摩擦碰撞中发出声响。 “就在我进入倒数第二个厅堂的时候,四周响起了乐曲声,声音逐渐扩大,在辉煌庄严的厅堂的衬托下,好像将传话者的声音都盖过了。我来到了最后一个大厅,也是最大的厅堂。这时候,我所在的队伍突然变成了一个展开的扇形,我身边的侍卫和引导人员抬着我分了左右两队向前行走,同时抬着的还有坐在担架上的菲乌和契帕夫。我们在担架上行过一大片发着亮光的地面,来到了高高大大的台阶跟前。在乐曲声之外,我还听到了一阵嗡嗡声。菲乌和契帕夫都从担架上下来了,而我则还待在担架上,这是它们的要求,可能也是对尊贵客人的一种礼遇吧。乐曲声终止了,嗡嗡声更加清晰。成千上万双眼睛同时盯向了月球的统治者,我也不由自主地朝着那位笼罩在光芒之下的最伟大的月球人看了过去。 “我望向光芒中的那个月球人,它的脑袋巨大无比,就像是一个透明的气囊,甚至都可以看到里面有模糊的光影在波动。而在这个大大的头颅之下,在宝座的边缘上方,是一双极其精巧的小眼睛,我看到那双精灵般的眼睛在向下查看。除了眼睛之外,我根本看不到它的脸,之后才渐渐地看到了它隐藏在头下面的小小的身体,那是一种苍白的、萎缩了的昆虫的身体,呈关节状。统治者聚精会神地看着我们,它的头部下方都褶皱了起来,触须般无力的双臂支撑着这个巨大的东西,让它稳固地待在宝座上面。 “月球王者的脑袋太大了,这让我甚至有点同情它,因为脑袋大得居然让人连巨大的殿堂都顾不上注意了,甚至也遗忘了这里还有成千上万的其他月球人。我颤颤悠悠地走上了台阶,随着我逐渐靠近它,我觉得这个散发着光芒的大脑袋变得越来越大,而伴随在它周围的那些仆人则显得越来越小,直到在黑暗中隐没不见。我还是双手紧紧地抓着担架的挡杆,眼睛始终盯着这个月球之王,我看到它的身旁有仆人在用什么东西喷向它的大脑袋,好像是清新剂一类的喷雾,一边喷洒还一边摸着它的头。在还有十个台阶就到宝座跟前的时候,担架停了下来,它们把我放置在了一小块平地上。此时,周围的乐曲声在达到高潮之后停了下来。在这个虚幻的空间里,我呆呆地站在那里等待接受着月球王者的审视。 “在它观察了我一会儿之后(这是它第一次见到人类),我的视线就从它身上移开了,转向了它周边雾气笼罩中的看不太清楚的身躯上,然后又沿着台阶下移,看到了下面成群结队的月球人。它们大概有几千人,在地上密密麻麻地站着,悄无声息地等着月球之王发话。我瞬间又感觉到一阵惧怕,虽然这感觉毫无缘由,不过很快就又消失了。 “过了一阵子就开始举行行礼的仪式了,我被月球人从担架上扶了下来,呆呆地站在那里。有两个长得像长条的月球官员向我打着莫名其妙的手势,肯定是有特别的含义的。在比我高两级的台阶以及我的左右两边,站着的都是陪我一同前来的月球学者,它们静候着回答月球王者的提问,就像是统治者的百科全书。菲乌就站在我和月球王者的中间,这个位于对它来说是不错的,便于传话,而且不用背对着统治者,而是背向我。在菲乌的身后站着的是契帕夫。我坐了下来,那是一种土耳其式的姿势,我看到菲乌和契帕夫在我上边跪着。一些行动敏捷的传话员从两边走向我这里,它们的都面向月球王者。一时间,周遭都静止了。在我周边的官员们也都不再看我,而是望向统治者,但随后它们的目光又移回到了我身上,再看向下面的人群。一阵叽叽喳喳的声响之后,世界再次陷入安静。 “此刻我连刚才那种嗡嗡的声音都听不到了,这还是我来到月球之后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安静的世界,恐怕也是最后一次了。稍后我就听到了一种吱吱的声音,非常模糊,就像手指与玻璃摩擦发出的声响,那是月球王者在向我问话。我看着月球之王,然后又看了看菲乌,它神情严肃,保持着警醒的状态。在它们这些小生物的衬托下,我看起来是那么巨大,肉又多又结实。看起来我的下巴很大,黑色的头发也过于浓密。我又看向了月球之王,它已经问完话了,身边的仆人又开始忙活着给它喷雾剂。 “菲乌听完月球之王的问话之后就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又和契帕夫一同商量了下,才开始对我说英文,它的声音听上去就像是笛子发出来的似的,很是尖锐。我起初有一些紧张,所以菲乌说的什么我也不太清楚。 “月球王者……它说……猜测你是……人类……它说你是从地球上过来的人类。月球之王欢迎你……欢迎……它还想了解……了解这个词可以使用的话……它想了解你们地球的情况,还想知道为什么你会来到月球。 “菲乌停顿了一下,我正要回答它的问题,它却又开始说话了。后来菲乌说的那些英文我也没太明白,不过我觉得是一些礼仪性的客气话,比如夸赞之类的。菲乌传话说,地球之于月球就好像太阳之于月球,而月球人也急切地渴望了解地球以及那里的人们。随后它继续用客套的语言说着有关地球和月球直径、大小等问题,以及月球人对地球是如何的渴望了解等。我站在那里,眼睛盯着自己的脚,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对回答说人类其实以为月球上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死寂的世界,必然也没想到月球上有如此辉煌的场面。月球王者懂得了我说的话的意思,它把自己周围蓝色光芒旋转起来,让人眼晕。与此同时,殿堂里响起了各种吱吱喳喳的声音,还有像笛子的声音。之后,月球之王又提了一些问题,比较简单的问题。 “月球之王说,据它了解,地球上空气和海洋都位于表层,而人类也居住在地球的表面(这些是月球上的天文学家说给它听的)。它说地球过于坚固,因为总让它以为那是一个不适合生存的地方,它还把这种情况称为是特殊现象,想要了解更多的东西。它最想知道的是地球上的人类遇到过的最热和最冷的温度是多少。我给它讲了一些关于云和雨的自然现象,它显然非常有兴趣听。还有月球表层的坑道因为处在夜黑之中,所以导致雾气很重,这些对于它想象力的提高都是有益的。我说人类并不觉得阳光刺眼,月球之王对此很想了解,于是我就尝试着给它作出解释:在空气的折射下,地球上看到的天空是蓝色的……我不知道它是不是能够懂得这些,不过我觉得它最终也没有搞明白。我还给它讲了一些关于眼睛的知识,比如人类的眼睛里有虹膜这种东西,能够让瞳孔进行收缩,以避免太强烈的阳光照射。我还被允许再向月球之王靠近一些,让它看一看人类的眼睛长什么样。如此,月球之王就能够把地球人和月球人的眼睛做出区分了。与地球人不同的是,月球人的眼睛除了能够看到光之外(且对光的感受更为强烈),还能看到热,所以它们能够从周遭的各种东西上看出温度的变化。 “在月球之王看来,人类眼睛里的虹膜是完全新鲜的事物,它甚至还用自己的光照着我的脸,以便观察瞳孔的收缩。它看上去对这件事很有兴致,但是我的眼睛就倒霉了,很长时间都看不到东西。它的行为虽然让我的眼睛感到不适应,但是我内心却比较安然了,因为我发现它和我都在用理性思考问题。我可以闭着眼睛思考答案,完全不用想这个地方看不到人脸的这件事。 “在月球之王观察完我的眼睛之后,我就回到了刚才所在的位置。它又开始问别的问题,比如人类对于风雨和热都是如何遮挡的。于是我给它讲了一些关于建筑类的知识,中间我们还产生了一些误解,话题越说越远,像是在玩问答游戏之类的。我不得不说,之所以产生误解,很大程度上跟我的表述不准确有关系。我为了能让它理解所谓的房子,用了很长的时间去解释和说明。可是对于月球人来说,它们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人类不直接住到地底下,而偏要在地表上修建房子。为此,我不得不给它解释。我说人类在远古时期也是像月球人一样住在洞里面的,而在现代,人类的一些交通工具和其他建筑也修在地下,比如铁轨之类的。可是我的解释似乎让它更迷茫了。事实上,我是想说人类的智慧有多么伟大,可是效果却相反。后来在说明矿山这个问题时也产生了误解,弄巧成拙。最终,我只好在没有解释清楚的情况下就将这些问题搁置,不再说了。而后,月球之王又开始询问有关地球内部的问题。 “关于地球内部的事情,人类其实不怎么了解,甚至是一无所知,我这么解释给它听。此外,我还解释了关于人类是如何诞生的这件事,比如人类的祖先是怎样产生,以及是怎样进化成现代人的。我在说这些的同时,底下的月球人开始叽叽喳喳地叫起来,甚至传到了最远处的角落里。我只好反复强调从地表到地球中心的距离有四千英里,以及这段距离中的物质构造等。我还说,人类目前能够看到的也只有一英里深的距离,而且是非常模糊的那种。后来我反应过来月球之王的真正用意,它是想问为什么人类在没有完全了解自己的星球时就来到月球上。不过这个问题它倒是没有逼迫我回答,因为它已经被其他的我说的东西弄得晕晕乎乎的了,根本没有心情思考更多的细节部分。 “月球之王突然又折回来问有关地球上气候的问题,比如晚上冷不冷之类的,我还给它讲了一下刮风、下雪等天气现象。我回答它说地球上的夜晚比白天要冷一点。它又问空气会不会冻结,我回答说不会,因为地球上的夜间比较短,不会变得像月球上这么冷。它接着问会不会变成液体,我想给它一个否定的回答,可是又突然想到的确有一部分气体会变成液体(水蒸气、霜露),与月球上空气到了晚上被冻结是一个道理,我把这事儿给讲清楚了。 “接下来月球之王想要谈论关于睡觉的问题。地球上,睡觉几乎是每种生物的天性,它们每二十四小时都要有至少一次睡眠,这是基本规律。可是在月球上就不同了,月球人只有在很特殊的情况下才会睡觉,比如过于劳累。在谈论这个问题的时候,我还穿插了一些自认为比较美妙的事情,比如地球上夏天的夜晚,会给人一种温馨的感觉。此外,我还提到了一些昼伏夜出的生物,比如老虎和狮子等。到这儿的时候好像话题进行不下去了,因为月球上除了水生生物之外,其他的生物都是月球人养育的,完全听从于月球之王的指挥。除了水生生物有时候比较可怕之外,月球上根本没有如老虎狮子般的猛兽。如此看来,当我说地球上有一种大个头儿的壮实动物能够夜间在外游荡之时,它理解起来的确是有困难的。 凯沃的信息到这里的时候变得有些破碎,大概有二十字左右的残缺。 “月球之王好像在跟它的仆人讨论着人类的种种特性,在它们看来非常奇怪,甚至是不可理喻的。比如它说人类只能利用地球的表面进行生存,能够适应风浪,尽所能地利用表面的空间,人类并不能团结起来抗击能够害人的猛兽,却敢来到月球这种别的星球上来。它在谈论这些的时候我一直坐着,在思考着问题。它让我给它讲讲人的种类和不同,我也按要求一一讲述。然后它又问了我一个问题:‘看起来人类要做所有的工作,可是思考这件事是由谁来做的?’ “说到这里,我向它大谈特谈了一番人类社会的民主问题,它听着我说完这些,命令它的仆人给它喷些雾剂。由于一些地方它没有想明白,于是又让我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他们的工作类别不相同吗?”菲乌问。 “当然不同,有人是艺术家,有人是工人,有人是官员,有的是猎人,有的做机械工程,还有的是思想者。虽然工作五花八门,但是所有的人都参与统治。”我回答。 “那么,从事不同类别工作的人,在形体上有区别吗?”菲乌问。 “这个问题……除了衣服不大一样之外,我想区别不大。可能在思想上有所不同。”我回答。 “嗯,他们的思想必然不一样,不然的话都要做同一种工作了。”月球之王说。 “我想与月球之王保持和谐的关系,所以就迎合着它表示它的想法是正确的。我说思想都藏在人类的大脑中看不见,人与人之间的不同也是在大脑里。假如人类的灵魂和思想能够被看到的话,想必就和各种各样不同的月球人差不多了。人类也分伟大和渺小,有的人做出了深远的贡献,有的人动作灵敏,有的人不喜安静吵吵闹闹,有的人不用想太多就能记住很多东西……” 又有三个字看不清楚。 “说到这里我又被月球之王打断了话,它要求我重复一遍刚才提到的关于人人都能参与统治的事情。” “在某种程度上可以参与。”我是这么回答它的,不过貌似我的回答让它更加不理解了。 “那么你的意思换句话来说的话,就是地球上没有一个真正的王者来统治所有人?”月球之王说。 “很显然,月球之王为了理解这件事情,用一种易于理解的方式来提问。我思考了一会儿,告诉它是的。我随之解释说,此前地球上也有过君主之类的统治者,但结局都不怎么好,君王变得乖戾残暴。我所在的民族的是盎格鲁·撒克逊,这个民族对人类社会的影响是深远的。之后人类就不再有君王这样的统治者了。我的这一系列回答很明显把这位月球上的统治者弄得一头雾水。” “那么,如你这般的思想和智慧要怎样存储?”月球之王发问。 “对于这个问题,我搬出了人类社会中的图书馆来做解释说明。我说人类的智慧储存在书籍中,来辅助人类有限的。”凯沃的信息这里大概遗漏了“大脑”这个词。 “我讲述了一下科学的由来,从微不足道一直到高度发达。月球之王对此没有作出评论。在它看来,人类所处的是一个野蛮的社会,但是人类掌握了很多东西,所以才有能力来到月球。我思考了它所说的这段话,这显然是月球人和人类的一个对比。月球人拥有了知识和科学技术,它们在自身运用着这些变化和生长,而人类在拥有了智慧之后却变成了野蛮的动物。它说……” 此处信息又残缺了一小段。 “稍后,月球之王让我讲述一下人类的活动方式,比如如何从一处去到另一处地方。我提到了地球上的船只和铁路,其间,它表示无法理解为什么人类利用蒸汽的历史只有短短的一百年时间,后来它理解了之后又大为震惊。月球上也纪年,它们的时间就是年,这非常奇怪,可惜我不懂得它们的数字系统。这倒也没多大关系,因为菲乌已然掌握了地球的数字系统。之后我讲到了人类在城市生活的时间大概不到一万年,还说目前为止,人类社会仍然比较分散,不属于同一个集体,而是在不同政府的管控之下。当月球之王听到这里的时候它显得更为惊讶了,它之前还以为人类是在同一个政府的统治下,不过是不同的行政划分罢了。” “我要说的是,目前的人类社会,比如国家,仍然是一个不完美的系统,在未来它会发展的越来越好,越来越完善……”此处有三四十个字看不清楚。 “在月球之王的眼里,人类简直太愚蠢了,各个民族都有属于自己的语言,而且不肯放弃,于是民族之间面临的是沟通的困难。它的原话是‘它们显然是想要相互沟通理解,却又不愿意去沟通。’之后,我们就谈到了有关战争的问题,而且在这个问题上花费了很长的时间。 “关于战争这个问题,在开始的时候它似乎不太理解,也不敢相信。它问我:‘你是说人类还没有充分发掘出地球的财富,所以不惜一切去互相残杀吗?’对于这个问题,我给它的回答是肯定的。他随后开始询问细节:‘那么,你们的城市以及船只会不会因此而受到损害呢?’这位月球之王似乎对资源的浪费很关心,就像它对人类相互残杀表示关心一样。它让我给它多讲讲此类的事情,并且要求我画图来帮助它理解。 “我当然是反对和讨厌战争的,但是为了帮助月球之王理解战争这回事,我就开始讲了。关于开战前的各种规则,包括警告和最后通牒,以及军队的集结和进军,这些我在一开始做了铺垫。后来我讲到了军队占领军事位置的事情,以及突袭和围攻等概念,还描述了一下战争带给人类的痛苦,比如饥饿以及在冰天雪地里受冻这种事。稍后我又讲了决一死战、大溃败以及最后的拼搏之类的概念。我谈了谈人类历史上的那些著名的战役,比如大屠杀之类的,比如十字军东征。在我讲述的时候,菲乌同时在做翻译工作,随着话题的深入,月球人的神情变得越来越紧张、激动,甚至喧嚣了起来。 “我对月球之王说,地球上的一个装甲舰能够将一个重达一吨的炮弹射到十二英里之外的地方,并将二十尺厚的铁甲打穿。还说了水下鱼雷的发射。之后我就讲到了马克辛机枪的使用方法,谈到了柯兰梭战争。月球之王显然是无法相信我所说的这些内容,其间不停地问菲乌是不是如实地表述了我所说的话。当我说人类在打仗的时候保持着高度兴奋的情绪时,它们更加无法理解了。 “人类一定不会喜欢战争啊!”月球之王说。 “人们认为在一生中参加过一次战争是非常光荣的。”我回答。 “这个答案让它们十分震惊,月球之王不太相信,它还坚称人类不喜欢战争。之后它问道:‘那么战争能够带来什么好处?’我回答说战争可以让人口减少,这就是好处。” “为什么要减少人口?”月球之王问。 “一边说着,旁边的仆人又开始在它大大的脑袋上喷起了雾剂。” 信息记录到这里的时候,电波突然出现了连续的波动,就跟月球之王首次问话之前那次中断一样。这种电波的中断显然是由月球那边造成的,似乎是有月球人强行地靠近凯沃的发送信息的仪器,故意产生了这些电波,让信息变得模糊和不完整。起初,这些电波波动还是很小的,而且有某种规律,经过我们的仔细揣摩之后,凯沃的信息还是能够被解读出来。但是后来电波的波动就大了,而且没有了规律,就像有人故意在写好的字中乱写乱画一样。 这种电波长得像锯齿一样,导致信息破碎,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才恢复正常,几乎是在突然之间,就消失了。凯沃的信息清楚了一会儿,可是没过多久电波干扰又出现了,致使余下的信息根本不知所云。假如是月球人故意干扰凯沃,那就说明它们完全能够在任何时候阻止凯沃发送信息,可是它们为什么还能够在凯沃不知情的情况下制造这种干扰呢,我想不通。可是事实就是如此,我也只好照实讲述。 月球之王谈话的最后一小段我在此呈上,不过信息是从一句话的中间开始的。 “细致地问了我的秘密,不久之后我和月球人就相互理解了。我最后跟它们表达了我的疑惑,即它们拥有如此高的科学技术,为什么没有制造凯沃物质。据它们的回答,它们只是认为凯沃物质在理论上存在,而实际上不可能制造出来,原因是月球上没有氦这种物质,氦……”从这里开始,那种干扰电波又出现了。我想请读者们注意的是凯沃使用的“秘密”这个词,因为我就是根据这个词对后面的一条信息做出了诠释。在我和朱利叶斯先生看来,后面的这一条信息是凯沃发送出来的最后一条。 凯沃遗书 凯沃发来的倒数第二条信息就这样令人遗憾地中断了。我们好像能够看到他在发送信息的仪器面前聚精会神地发着信号,在那遥远的地方,一直坚持到最后。他全然不知道危险即将来临,也不知道我们之间已经隔上了一层混乱的幕布。他对常识的缺乏最终还是害了他。凯沃谈到了战争,提到了人类的残忍和力量,也谈了人类之间冲突和战争,虽然这没有任何好处,当然,还有人类那永远得不到满足的侵略之心。 凯沃的言论让月球人对地球人有了初步的印象和看法,这在我看来是相当明显的,凯沃等于是在自我剖析。从月球人的角度来看,在以后一段时间内,会有更多的地球人造访月球。凯沃传达给月球人的信息就是如此。而按照月球人的做事风格(那毫无人性的理智),它们必定会采取某种措施来制止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我看来,事情必然会这样发展,可是凯沃却不这么想,不过他终究会意识到的。大家可以想象,当凯沃在月球人行走的时候,一定也在懊恼自己这种不假思索的坦白。 我猜测,月球之王大概是想到了会发生的新状况,于是也采取了相应的措施。凯沃仍然被允许在月球上自由活动,但是它们不再让他接触那个能够给地球传送信息的仪器了。这样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有很多时候我们完全收不到来自凯沃的信息,可能更多的月球人知道了凯沃的自我剖析,可能他不再像以前一样这么直白了。但是事实究竟是怎样,我们也根本无法知晓。 之后……就像沉寂的夜里突然听到一声喊叫似的,凯沃最后的信息传了过来。这个信息由两个残缺的句子组成,是所有信息里最短的一部分。凯沃的第一句话是:“我简直就是脑子进水了,居然透露给月球之王……”大约有一分钟的时间,凯沃没有发新的信息,我认为他是被外界干扰了,被迫远离了仪器。我想象着他独自在一个有着蓝色光亮的洞穴中待着,心中充满了害怕,于是在那一堆仪器中变得犹犹豫豫。但是最终,凯沃选择了勇敢,他突然冲到了传送信息的仪器面前,但似乎有些晚了。凯沃在慌乱和匆忙中传来了最后一句话:“这是凯沃物质的制造方法:用……”可是这个“用”字根本一点用都没有。 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凯沃可能是想拼“没用”这个词,可他没有做到。我不知道在那台仪器旁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不管怎样,要想从月球那边再次接收到信息简直是天方夜谭。不过我自己好像有一种幻觉,我似乎清楚地看到了凯沃,他被蓝色的光笼罩着,像是一个影子,衣衫褴褛地在长得像昆虫一样的月球人中间挣扎。月球人攻击凯沃,而他则在绝望中呼喊,他嘴里警告着这些“昆虫”,也可能跟它们干了起来。月球人不断地逼近凯沃,他不得不向后退,陷入了巨大的黑暗和寂静之中,那是一种绝对的孤独。凯沃永远也听不到人类的语言了,就像他再也无法看到自己的同胞一样。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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